第1106章 引而不發

待到兩人各自入席,沈哲子才長嘆一聲,然後便說道:“都內雖然群情騷然,不乏動亂,但至今未有詔令宣告方伯入拱,可知諸事尚在輔臣度內。我身系邊戍,本不宜深望內事,但卻沒想到禍延家門之內,所以眼下也是焦灼難當,不知該要如何處斷。”

“道安與長民,咱們今天也是拋開上下職任差別,仍是白身舊好,仍是通家親誼。我請你們兩位速往荊州詢問小舅,我當下此困,該要如何自居?”

“狗屁輔臣!一群屍位素餐、無能之輩罷了,若真有任事之能,何至於釀生……”

庾曼之聽到這話,頓時連連搖頭,甚至覺得大都督怎麽這會兒變得優柔寡斷起來,目下江東形勢須臾之內便將生大變,即刻過江都嫌太晚,怎麽還有時間去荊州請示他父親!

庾彬倒是隱隱覺出大都督眼中意味,什麽前往荊州詢問,無非是找個借口將他們打發走罷了。換言之大都督早已經決定過江,而且一旦過江,目下江東這些騷動各方絕對沒有好下場,而他們的叔父庾冰、庾翼正身在其中。大都督這麽說,無非是不想讓他們為難罷了。

“我與長民,即便不言舊好,長從大都督帳下任事,親眼見證江北王師如何戮力苦戰,方始晉祚稍有復興姿態,豈忍此功毀於江東輔臣權衡爭執!來日如何處事,自唯大都督馬首是瞻,雖異體卻同念,絕不懷貳!王師所在,外征內拱,唯命以用,實在無需假於外求!”

庾彬站起身來,抱拳凝聲說道,算是表態將於大都督共同進退。

沈哲子聽到這話後,又是忍不住嘆息一聲,指著庾彬說道:“道安你這又是何苦啊!”

沈哲子的確是存念要將這兩人打發走,但其實也是逼迫他們表態。面對江東這樣繁雜的局面,他不會預定假設荊州庾懌果真就打定主意不卷入其中。所以無論其他各方再怎麽騷亂都好,在他家南北虎伺之下,基本釀生不出什麽大亂。

但是唯獨庾家是一個不可控因素,也唯有庾家無論在政治上還是軍事上都有能力與沈家稍作分庭抗禮。

如今江北事務俱執一人之手,沈哲子是絕對不可能再容忍大江南北有不同聲音的存在。換言之,就算局勢發展到庾懌都不得不身涉其中,沈哲子也絕對不會因為庾懌的幹涉再作什麽退讓相忍,大不了兵戎相見!

庾曼之這個憨貨還倒罷了,想讓他明白當中的彎彎繞繞,那是比登天還難。可是讓庾彬做出這種表態,其實還是略顯殘忍的,要知道沈哲子真正南下之後,對付的不只是庾冰兄弟二人,就連他的丈人諸葛恢也難幸免。

但站在沈哲子的角度來看,與其糾纏不清,不如趁這個機會做一個痛快了斷,長痛不如短痛。

庾彬目中隱有淚花閃爍:“請大都督一定信我,父罪陳前,大痛莫過於此,我是絕不會與敗壞時勢者沆瀣求忍!”

“這樣罷,你們兩個也不必去荊州,去洛陽吧。稍後洛陽將為大治基礎,待到我得於從容也將轉鎮彼方,你們去了也不擔心沒有事情做。”

沈哲子略作沉吟後才又說道。

庾曼之聽到這裏才漸有恍悟:“原來大都督你是擔心我若與親長列陣相見會有為難踟躇?我是怎樣人,大都督你難道還不知?眼見臨陣在即,我卻避走遠出,這讓我如何能……”

“你住口罷,謝無奕苦戍日久,你去接替他的職事,出鎮潼關,去是不去?”

庾曼之聞言後,臉色頓時變得糾結起來,他接連錯過幾場大戰,卻又幸居高位,內心也是渴戰至極,可是目下周邊都無急切之戰,唯潼關那裏遠接關中,肯定能有一番作為。

“那大都督要給我手信稍作陳述,我怕幾個蠢物會因此譏我……”

沉吟片刻後,庾曼之才有些羞澀地說道。

沈哲子看他如此,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只是感慨人若單純一些,果然也能少了許多煩心事。他擺擺手道:“既然要去,趕緊退出打點行裝。”

看著庾曼之搖頭晃腦行出,庾彬卻默立在原地,澀聲道:“懇請大都督允我留此。”

“想清楚了?你若留下來,或將會有臠割之情痛。”

沈哲子又問道。

“我明白,只請大都督勿因避嫌而偏用。”

庾彬點頭說道。

聽到庾彬這麽說,沈哲子不免又作一聲長嘆,然後便擺手讓他退下了。

而後,沈哲子才又召見身在廣陵群僚,當著眾人的面將台內發來那份詔書宣讀一遍,而後直接將之拋入火盆之中,說道:“目下畿內局勢混沌莫名,我受郗公請托,假任此地事務,尚需入見才得正式受命。如今台內無問而授,便為偽命,今日宣告諸君,偽命不受!”

眾人眼見大都督如此表態,情知這一次南北肯定要有大變故發生,一個個心內俱都凜然,同時又隱隱懷有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