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6章 山河表裏

新安地處洛陽西北,也是崤函古道的起點,自此向西,一路過澠池、越崤嶺、穿函谷,直叩潼關,便可達於天府雄國的關中。

去年王師收復河洛,雖然後續並沒有繼續大規模的向關中推進,但哪怕僅僅只是出於鞏固河洛區域安定,也免不了繼續向西推進經略。

洛陽舊城早已殘破不堪,鎮內不如拓邊,尤其洛陽周邊更有所謂八關之險。當然,經年的戰火紛飛令得這漢末八關早已經名存實亡,極少能夠再發揮出原本的戰略價值。但哪怕僅僅只是地險基礎,這些關隘也仍然有著極大的價值。

在周邊區域的經營中,西界安穩與否可謂重中之重。所以隨著王師在洛陽站穩腳跟,兵力也開始逐漸向西面轉移,新安也因此成為一座龐大的營壘基地,作為支持王師西進的一個支點。

自新安向西,經過永嘉之禍並兩趙爭霸的兵災禍害,即便曾有什麽兵事建築,也都早已殘破不堪。

但也並不是說這一段道途上就是完全的荒蕪之地,石趙在掃滅漢趙勢力時,多有兵眾由此行過,後來也將許多關中豪強並雜胡遷至河北,沿途自然也留下許多作為臨時落腳點的簡易駐地,而且山嶺之間不乏為了躲避兵禍而流竄集聚的民眾所修築的塢壁。

隨著王師西進,這些駐地和塢壁自然也就被一一征用起來,支持著王師得以進入弘農郡內。

王師向西采取的是穩步推進的方略,而不是像中原和河北那樣的奇正配合、闊進猛逐。

雖然河洛之地對於晉民而言是有著一種特殊的意義和情愫存在,但說實話,此境生民對王師的態度實在是談不上多友好。

大概是自中朝宗王亂政禍國開始,此境便頻頻被兵災侵擾戕害,長達數十年的紛亂,就算有人短暫占據,也根本沒有能夠給此地帶來穩定的秩序,加上各方強梁呼嘯而過,使得這裏生民成分也變得復雜起來。

所以民眾們對於成規模的武裝力量有種發乎本能的厭倦和畏懼,而落實在行為上那就是敵視乃至於敵對,至不濟也是拒不配合。所謂的王師,在他們看來與往年肆虐此境的亂軍也根本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而這一段崤函古道,本身也並不適合大軍團的集中會戰,若是小股精銳掃蕩遊擊的話,對於地理路徑又不熟悉。

所以王師在這個方面進行的非常不順利,就算沒有大規模成建制的敵軍阻攔敵對,也是足足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打通崤函古道,前鋒軍隊得以深入駐紮在函谷故關。

這種說法其實還是不乏飾美,如果用更現實的說法,那就是王師所過、寸草不留,沿途凡有生民所聚,必須要攻克下來,塢壁拆除,人丁擄走,連一間茅棚都不能留下!

之所以要將沿途所過區域肅清得如此幹凈,主要還是為了保障後勤通道的安全。此前王師其實也是抱著安撫兼合作的態度,結果此境生民實在太過彪悍且不服管束,大軍在境則俯首帖耳,不敢反抗,一旦察覺到軍隊調動,必有反叛乃至於偷襲後勤輜重的行為!

幾番受挫,王師也將態度轉為絕對的強硬,沿途但凡遇到塢壁據點,先下投降通牒,一旦逾期則決不留情,一概以敵國逆徒以待,嚴抗者殺無赦,逃竄者追剿到底!

因此過去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裏,西線雖然沒有什麽大規模的戰事發生,但若講起傷亡與斬獲,甚至較之去年的收復之戰還要高得多!原因只在於這是一條鮮血浸透的血色征途!

這樣做的好處也顯而易見,那就是這一條長達數百裏的戰略通道已經為王師徹底掌握,即便還有一些零星的流竄亂卒,也已經不成大患。從洛陽一直到函谷故關,如果不考慮天然的地理限制,道路已經變得暢通無阻,完全杜絕了人為的隱患。

但是兵勢達於函谷故關,並不意味著河洛以西便可高枕無憂。

誠然早年尤其是戰國時期,函谷關號稱丸泥可塞、隔絕東西的強大要塞,給秦國提供了能夠恃此提控關東六國的有利戰略地位,但自漢以降,尤其是在新安修築新的函谷關後,這關口的戰略地位便逐漸下降。

還有一點就在於秦函谷關所在依於桃林,桃林便是後世所謂稠桑原,乃是黃河流域一個比較特殊的陂塬地形,桃林危壁絕高,頂上雖然平坦,但卻是一片植被茂密的原始叢林,很難容許大軍通過。北緣黃河直切而過,危壁險川難以通行,唯有函谷一線才可連接東西。

可是漢季之後,桃林這一片原始叢林也得到了極大的開發,原本人跡罕至的荒野變做農業繁榮地帶,這也令函谷古道的險要性降低下來。

即便不提政治、經濟上的原因,還有一點最重要不可忽略,那就是黃河水位下降,使得黃河與桃林之間出現大片的灘地,不再是彼此緊湊難作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