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稚恭智淺

禦史中丞劉劭,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人,最主要在於其人有一叔父名為劉隗。劉隗於元帝朝權傾一時,厲行刻碎之政,直接引發了王敦第一次作亂,抗敵無力,北投石趙。

雖然說世族門戶起起落落乃是常態,比如由盛轉衰的瑯琊王氏,比如邊功大顯的吳興沈氏,還有親戚得用而煥發新生的河東衛氏。

但彭城劉氏仍有一點不同,他家本身就不具備太強的鄉勢基礎,而且對於南北世家也都盡數得罪,可以說是遭到一致的排擠。比如一同遭殃的渤海刁氏,至今只在京府一代勉強維持生計,已與寒傖無異。

劉劭這樣的家世出身,非但沒有被刻意的排擠,反而入於台省執掌蘭台,明典舉劾,監察百官,如果沒有得力的提攜,這是不可能的。

的確,劉劭是中書令褚翜的人。早前褚翜主持整頓吏治,清肅士風,在這方面劉劭頗具家傳,因而為用。如今江東吏治清明,政通人和,其人也是功不可沒。

當然,褚翜重用劉劭也是不得已。他雖然高為執政,但其實本身還是不為時流所重,尤其在家世舊望方面,實在沒有太多可誇之處,若全力提拔那些舊望門戶,人家未必領情,他也未必駕馭得住。像劉劭這樣既有能力,又有劣跡的人反而是首選。

舊望不高,或者說頗有讓人詬病之處,這其實也是當下時局重要幾家一個共同點。沈氏不必說了,江東豪強,土味都還沒有散盡,庾家一輩子估計都擺脫不了庾亮弄權禍國的陰影,衛氏自衛瓘身死後便長久沉寂。

就連瑯琊諸葛氏,都因為諸葛恢祖父諸葛誕淮南作亂反對司馬氏執政,家業傳承之間出現斷層。

也正因為這一點,皇太後庾文君臨朝這幾年被時流頗為推崇。中宗司馬睿為抑制權門而推行刻碎之政,結果事敗遭辱。肅祖司馬紹雖然力破王氏作亂,但卻壯年而夭。

結果眼下這個世家並抑,各仰君恩的局面,居然是在一個婦人手中達成。無論更深層次的權力齒合是什麽樣的情況,最起碼表面看來,這些在內執政、在外掌兵的門戶,多是因為與皇族聯姻才達成這一點,環簇之下,皇權自然變得超然起來。

劉劭來見諸葛恢,所為自然主要還是合肥之事。

彼此落座之後,劉劭便將眼下所掌握的情況對諸葛恢稍作通報。

關於合肥這一件事,最難辦的自然是合肥本身已經被淮南都督府實際出兵占據。其次便是王愆期其人罪實究竟如何。

講到這一點,諸葛恢又不免感慨玉樹長於別家庭院,自家那個剛才將他氣得頭昏眼花的兒子,真是拍馬都比不上沈維周。

雖然淮南出兵,狂傲悖行已經成為事實,但沈維周真正留給台中的把柄卻不多。沈維周目下乃是使持節的大都督,其督治區域範圍本就模糊,尤其在戰時更是可以近乎無限擴大,比如今年收復的那大量領土,都可以稱是其人治下。

所以其職權範圍究竟限制在哪裏,主要還是看地方與都督府的彼此協調,這一點台中也很難及時有效的幹涉。

王愆期此人蠢就蠢在自己先跑去了壽春,妄圖私下裏與沈維周達成什麽媾和條件。如此一來,便不啻於承認其人最起碼在軍事上,願意接受淮南都督府的轄制。結果被淮南打了一個迅雷不及掩耳,台中再想涉入,淮南早已經準備好了王愆期一應罪狀,坐實其人罪身。

所以盡管眼下王愆期已經入了建康,且官位還未除,但卻仍然直接送進廷尉,越過采查罪證,直接進入論罪程序。

但正常的地方互相舉劾,應該是各自呈送表章入台,而後台省再以蘭台介入采納各自論詞。等到廷尉介入的時候,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台中能做的也只能是量裁論罪輕重。

而且淮南舉證王愆期之罪,主要還在軍事方面,這就又給了護軍介入提供了途徑。護軍除了分掌宿衛之外,還掌管將領選舉罷黜。

如今台中,護軍衛崇與沈氏的關系無需多言,而廷尉眼下並無主官,副官廷尉正乃是華恒之子華俊,更與護軍衛崇交情莫逆。換言之,台中對王愆期有罪無罪都已經沒了決定權,甚至就連論罪輕重都很難插手。

如果不能在王愆期的處置上有決定權,那就無從表達台中對淮南出兵的態度。明明乃是一樁震驚南北的兵變,結果台中在這件事情上偏偏抓不到沈維周的痛腳,這就是台中眼下面對的局面!

腦海中將這些事情過了一遍,諸葛恢不免更加感懷人與人的差距之大。他那兒子只見到人家狂妄的表象,卻根本意識不到人家狂妄底氣所在,分寸所在。

不過也正因為眼下台中如此被動局面,才更顯出庾翼公然回護王愆期的可疑。說實話,面對這樣的局面,台輔諸公就算不滿於沈維周的跋扈,也根本不會直接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以保全王愆期而回擊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