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6章 短利迷心

八月下,河洛之間秋意漸濃。

由於早年兩趙之間的惡爭,洛陽元氣虧空到了極點,至今都難以恢復。所謂的帝王宅邸,包括洛陽城在內,俱都是一片久亂不治的荒涼情景。

當然,也並非所有地方都是如此破敗景象。城北金墉城並其相鄰的洛陽壘,一直在持續進行營建。雖然談不上恢復舊觀,但已經漸漸有雄城要塞的氣象格局。

河洛地區的經營,大體可以分作兩個階段,在今年以前,桃豹並其麾下眾將對於洛陽僅僅只是存念暫時棲息,並沒有一個長久占據的打算,因此在洛陽這裏也是得過且過,等待合適的機會返回河北。

當然,那時候的桃豹就算想治理經營,也實在力有未逮。一則洛陽實在被摧殘的太過嚴重,哪怕漢趙敗亡後,羯國接連幾位鎮將也非良守。就算早年還有一些民力基礎,石虎南征時途經此處也都耗用良多。

另一個原因同樣極為現實,那就是桃豹麾下包括桃豹自己,都根本沒有治理一地民生政事的經驗和才能,就算有這方面的想法,也根本不知道由何處下手,該要怎麽做。桃豹也曾試圖招募一些鄉賢士流,但卻收效甚微,難得良才。

盧德的到來成為一個轉變的契機,其人甫入軍帳便以十勝十敗之論令桃豹對其分外看重,以高士之禮待之,甚至親解佩劍相贈,用為記室參軍並托以執法事務。

盧德得此敬重禮遇,對於桃豹也是盡力輔佐。他首先做的便是匡正執法,頒定律令以銅杖為刑,並將洛陽城周邊二十裏內化作禁區,無論軍民不得在此持械遊獵。

初時桃豹麾下將士們對此是極為抵觸,並看不起盧德這個狂言得用的謀士,甚至有人故意違反禁令於洛陽城池廢墟內縱馬行兇。桃豹則表現出十足強硬的支持態度,不獨以身作則,甚至親自出手執刑,一時間內外凜然側目,禁令以及盧德的權威很快便確立起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盧德對桃豹進行過深入分析:“古來休養宜寬令簡刑,無擾於民,民性怯爭,求安自附。兵者大兇,唯繩以嚴令,示以重刑,方得井然,令出用命。令無求善惡,唯必行才民願自集……”

這些老生常談,哪怕桃豹自己也都明白。若盧德僅僅技止於此,也不值得桃豹如此看重。類似的想法,桃豹不是沒有過,要知道他雖然不學無術,但也是實戰中成長起來的羯國方面大將,但因恐懼軍眾抵觸乃至於哄散,最終還是不敢施行。

而盧德卻能將政令與大勢結合,趁著淮南軍與石堪對戰,河洛之眾驚悸內縮、不敢哄亂之際借勢達成目的。

所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洛陽之眾便軍法肅然,軍容得到了極大的改觀。而周遭鄉野的民眾也很快便察覺到這一改變,不需要羯兵們再四方搜索擄掠,便自發的向洛陽靠近過來,因為這裏能夠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哪怕只是一時。

盧德的建議讓桃豹放棄了全力幹涉東面黃河南北的戰事,在確保河洛安穩的情況下,只是進行一些小規模的侵擾,以達到延緩戰事進程的目的,從而給自身爭取更多的時間。

所以,雖然河洛之外戰鬥激烈,但洛陽周邊反而迎來了一段時間的平穩期。而桃豹的實力也在這短短時間內有了一個大幅度的提升,這不免讓桃豹更加惋惜於沒有早點得到盧德的效命。

河洛之間雖然殘破不堪,但並不是荒無人煙,首先是位處天中的地利優勢以及相對閉塞的環境,使得周邊一旦亂起,便自然有大量流人湧入藏匿於山野河澤之間。

其次則是羯國一統北方後,由關中、河東等地內遷大量豪武、雜胡。雖然其中大部分都安排在了河北之間,但河北也是有著一個容量極限,而作為中晉帝宅的洛陽地區便成了另外一個補充的安置地區。

羯國統治由此崩潰後,那些人也不能憑空消失。往年桃豹只能憑著軍勢威逼擄掠,控制其中一小部分的遊食,更多的則流於他的掌控之外。

盧德到來後,也是制定了一系列的民生策略,從而將那些荒野流民逐漸納於控制之下。雖然這些策略收效緩慢,需要經年積累才能見效,並不及直接擄掠來得快速。

但事實上,桃豹自己也明白,擄掠只是一時之計,能夠穩穩紮根於一方才是真正崛起的契機。比如早年的先主石勒,輾轉南北,戰功赫赫,但是由於沒有一個穩定的統治區域,其勢如天邊浮雲,聚散都難控制。一直在接受右侯張賓建議下紮根於河北,才最終成為一代雄主。

桃豹的基礎要比早年的石勒好得多,最起碼他不需要再選擇一個根基地,河洛之地便是一個最好的選擇。而四野周邊也是多有紛爭,最有可能威脅到他的石堪和淮南沈維周眼下還在交戰狀態,余者則不足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