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7章 都下民潮

鹹和十一年的建康,較之往年並無太大不同。新年皇帝大婚一場慶典之後,生活復又恢復平淡,生民各有所勞,按部就班經營著家業生計。

街巷越來越繁華,新建的坊市也逐漸完工,城池內外已經少見衣衫襤褸的遊食流民。

以往建康城裏出現這樣衣食不繼的難民,或還可能引起一些同情,但如今再有這樣的人出現,只會讓人厭惡反感。

因為江東已經許久沒有戰事,尤其在建康城池內外,大大小小工坊田莊錯落有致的分布著,任何人只要在縣鄉之內入籍,便能有被雇傭機會,只要肯辛勤勞作,縱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保暖自足還是有所保障。

這幾年來,台輔執政諸公一直在專注推行吏治,尤其是在建康這京畿之地,已經隱有幾分大治氣象。這幾年的太平富足,更被時人推崇為中朝難及,甚至遠邁太康盛世。

如今的建康城裏,已經少見貧苦局促,民風轉為開朗大氣,當然也不乏調侃誇耀,尤其言及其他地方的戰亂苦困,更有一種沾沾自喜與滿滿自豪。

當然也並非全無不和諧之聲,尤其入夏以後,都中糧價飆漲,雖然還沒達到前幾年那麽誇張,但也從不足十錢,漲到了如今的將近五十錢。這自然給不過剛剛得以溫飽的民眾們帶來極大的生活壓力,也漸漸積攢起不小的怨氣。

街巷中不乏人討論何以都中米價高企不下,便漸漸有人言是邊將貪功弄事,明明如今晉祚勢大,四邊都無兵患威脅,但卻偏偏有邊鎮方伯貪功求進,撩事於外,致使攻伐不斷,軍用巨耗,連累江東民無所食。

這一原因,很快便為都下民眾廣泛得知,一時間也是罵聲連連。生民本身幾無遠大目光,也無宏大報復,他們只關心早晚兩餐,春秋兩衣,誰若侵害到他們這些,那自然就是罪大惡極,要為生民所厭。

這種仇視心理被炒熱起來之後,很快又傳來具體消息,那就是今年最大的戰事便是淮南都督府向北用兵,規模達到幾十萬人之巨,日耗錢糧億萬。而江東米價飆升,便是由於淮南軍消耗了大量的江東物用。

一俟得知這一消息,民情頓時激昂起來:憑什麽?憑什麽四邊有那麽多的軍隊邊將,偏偏凡有向外用事,便獨勞駙馬梁公!朝野內外,那麽多的賢長耆老,一個個屍位素餐,國事都要托付駙馬!

更有人言道駙馬為了徹底平滅北面羯胡,甚至就連妻室身懷六甲、子裔將要降生都無暇安居看顧,親率將士奮戰於北方前線,勝敗生死暫且不論,甚至因為大河水濁不及大江清澈,連餐食都無以為繼,還要打起精神扶劍督戰!

其中不乏一些細節,言是公主為了保障前線將士足用,雖然有孕在身,但卻自裁用度,每天都是清湯薄羹的度日。

而在坊市之間,更有民間演戲杜撰《丹陽教子》,講的是丹陽公主為了教導孩兒忠勤國事,每日誦詠兵書義理,以致胎兒通靈,哪怕還未降生,居室內哪怕無人都常有鼓令兵戈之響,以鳴其志。

這戲劇自然不乏荒誕,引起旁人譏笑。但凡有譏諷,都有鄉民力爭,梁公本身天資稟賦無需多提,乃是絕對的獨步南北,如今他的血裔未生便有異象,又有什麽出奇?說到底,那些譏笑者根本就不知這獨秀江東的血脈有多麽神異驚人!

但也有人不忿,不免要問人怎麽能篤定丹陽公主必定會生兒子?難道就不會是一個女郎?

每每有人聽到這個問題,不免憤慨不已,痛心疾首。駙馬本身便是為國而戰,屢創大功,再得麟兒以承父志,這乃是胡虜將敗、晉祚大昌的征兆!結果現在孩兒還未出生,便有奸邪惡詛,究竟是懷著怎樣惡毒心腸!

當然這也只是坊市之間一些鄉民噱談,但民眾們的群情湧動還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七月初任事會稽的袁耽因連年考評優等,因此被提拔歸都將入台閣顯用。這也算是地方上歷練有所成就,因此袁耽歸都後難免志得意滿,大會都中親友故交,接連數日,場面擺的不小。

然而就在某一日宴飲中,卻有一隊都中少年郎不請自至,大鬧宴席,斥責袁耽並其親友不知所謂,恬不知恥,如今國祚希望正在江北,無數仁人義士北上獵功,駙馬梁公更是身先士卒鏖戰河南,卻敵於大河之北,庇護江東不受兵災。

結果這群無膽膏梁居然還有臉面留在江東醉生夢死,賣弄自誇,實在令人情不能忍!

宴席自然是不歡而散,尤其袁耽更是被鬧個灰頭土臉,甚至沒有臉面歸台上任,閉門家中不敢見客,唯恐再被人面斥於當下。

而遭殃的不知袁耽一人,過幾日侍中顧毗請假歸鄉祭祀,但因送行者不少便多留了幾天。結果又被都中少年得悉,直接沖入其家門,怒斥其人居官無事,對不起君恩國俸,同樣大鬧一通,而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