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8章 城下之盟

鄴城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城池群,早年因避諱晉湣帝司馬鄴而更名為臨漳,與之相同的還有江東的建鄴更名為建康。

不過石趙自然不會為晉帝避諱,早年石勒攻克三台後,直接復名鄴城,將之打造成為一座軍事堡壘。不過臨漳這個名稱也保留了下來,此前石勒打算遷都鄴城,主要便是以臨漳為中心營建鄴宮。

石堪的魏王府邸並沒有安排在此前已經修築得頗有規模的鄴宮,而是位於三台附近早年石虎坐鎮於此的府邸,這裏也是石堪軍隊的大本營,駐紮了三萬余名帶甲士卒。至於其他的兵眾,則分別駐守在左近苑鄉、魏縣以及更往南的黎陽等地。

鄴城本來就是河北大邑,人煙稠密。後來石趙又往此處遷來大量的生民,氐、羌、屠各、丁零、鮮卑、林胡、索頭、烏丸等眾多雜胡,讓此地生民成分變得更加復雜。

如今坐鎮鄴城的石堪,本身便不是什麽眾望所歸的強勢人物。所以在整個鄴地附近,擁擠、雜亂便是常態,每一寸土地上、每時每刻幾乎都有見血的鬥爭發生。

如此混亂的區域,尋常小民甚至不敢出門遊蕩,只是局促的生存在方寸之內,但也時常難免禍從天降。

不過這樣混亂的局面,在靠近鄴城之後便有所收斂,至於城內則更有一種肅殺的寧靜。石堪雖然控制不住整個鄴地,但若只是單單經營一個城池,還是頗有余力的。

所以三台附近也是鄴地為數不多尚能保持秩序的地區,許多在郊野驕橫跋扈的軍頭們,往往也都將家眷們安置在鄴城裏。哪怕在外鬥爭失敗,部眾盡為吞沒,只要逃進鄴城裏,便能避免被趕盡殺絕。

這既是軍頭們給石堪這個名義上的主公保留的一點體面,也是他們各自維持給自己留下的一條退路。

這幾天來,整個鄴地都有一種暗流湧動的味道,道路上多了許多縱馬奔行、全副武裝的騎士,甚至許多鎮守於外的將領們也頻頻出現在鄴城街頭。

哪怕尚無什麽明確的消息傳來,但對這些飽經戰亂摧殘而對危險極為敏感的民眾們而言,單單眼下這些跡象便足夠表明又有大事要發生。於是在這種心照不宣、風雨欲來的騷亂氣氛中,整個鄴地各類物用價格都是飆升,尤其谷米之類的糧食,陡翻十數倍有余。

類似的氛圍,不獨顯露於外,位於城池核心的魏王府邸內也不能例外。一些掾屬院室內早已經是人滿為患,聚集了大量從外界返回想要打探消息的官員和將領。

這些人聚集在一起,難免議論紛紛,在那些透露著仿徨、焦慮的話語中,有幾個詞匯出現的頻率最高,襄國、中山王、汲郡、淮南之類。

“好像是中山王要拋開少君,建制加號天王……”

類似的話語,大同小異,頻頻出現在各個地方以及不同人口中。這些人語調也都各不相同,或憂愁、或憤慨、或惋惜,或是隱隱有種想要按捺下來但又掩飾不住的興奮。

對於河北人眾而言,與他們休戚相關的自然是襄國方面的爭鬥。兩帝各有一批擁躉,但人也都知兩個少帝不過僅僅只是擺在台面上的象征而已。這兩個象征有的時候意義極大,有的時候又無足輕重,但若突然有一方打算將之拋開,則就意味著混沌的局面將會迎來極大的變數。

中山王石虎其人,凡立身於河北人眾,幾乎沒有沒聽說過其名的人。而其人逆心也是昭然若揭,眼下雖奉少主石恢之名,但早晚都會將其拋開,這已經是有識之士俱能猜到的事情。

然而共識是共識,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大凡感覺身在此局者,也都難免會思慮良多。中山王為何要在此刻選擇自立?這當中又有什麽玄機?而他們這些鄴城之眾,又會受到怎樣的影響?需要擺出怎樣的態度?

對於石虎將要僭稱天王之事,各人內心感觸可謂各不相同。憤慨者自然感覺有些無法接受,都覺石虎此賊狼子野心,辜負了先主石勒生前對其信重。

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事實上石勒死後,羯國旋即便陷入長達數年之久的內亂,至今未有結束的跡象。而石勒所遺留下來的那些典章、舊威之類,也早已經被踐踏得一塌糊塗。甚至就連邊地一些早年被掃滅的雜胡勢力,近年來也多有死灰復燃的跡象。

感慨者自然有感於石勒多少也算一代英主,以雜胡的卑微出身君臨中原,乃是亙古所未有之壯舉,結果一旦身死,偉業頓時分崩離析。如今看來,甚至連其血脈兒子們都無法再保全,也實在值得人扼腕嘆息一聲。

但此一類感想,也只是有感於大勢之變幻。不幸生於此世,人心底最關心的莫過於自身的安危禍福。

此刻,有的人關心石虎公然僭制,必是已經有了結束襄國紛爭的實力和信心。而若其人果真能夠在短期內入主襄國的話,最起碼在表面上看來,羯國已經由分裂復歸一統,而且石勒的血脈必將無存,那麽他們鄴地勢力們,又該要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