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3章 意在丞相

當台城已經因為司馬勛之事鬧得紛亂不已的時候,庾條也算是半個始作俑者,剛剛入住通苑安頓下來,旋即便被召入了苑中去拜望皇太後。

“幼序你身在江北,來為阿姊詳細講一講維周在淮南這一戰始末。”

皇太後此前雖然作主將興男公主送過江去,但心緒卻始終都不安寧。她雖然以皇太後臨朝聽政,其身份之尊貴此世幾無婦人能夠超越,但言道命數實在談不上好。本身眼下這一尊崇身份便是其夫早亡換來,諸子俱年幼,國中又是紛爭不已,哪怕是明顯當世的時賢都應付不了如此波詭雲譎的局面,她一個婦人應付起來更是倍感舉步維艱。

譬如今次淮南大捷,原本在她看來應是有利於社稷的莫大喜事,可是各個方面、各懷心思的說辭俱都向她湧來,讓她難以分辨孰善孰惡、孰是孰非,更難保持公允的態度去博采各方之說。

更要命的是,她甚至連什麽人該相信,什麽人不該相信,又該與什麽人去商議,都在眾說紛紜之中漸漸迷茫起來。

庾條倒是不知皇太後心情之紛亂糾結,當即便將自己所知淮南一戰之始末原原本本對皇太後講述一番。

皇太後聽完之後,也因情緒之劇烈起伏而汗流浹背,忍不住嘆言道:“都內不乏人言,今次羯國胡主身死,國將大亂,大軍不戰自潰,並非烈戰之功,維周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卻沒想到,這當中仍有如許多的血淚奮戰……也真是辛苦了維周這個孩兒。”

庾條聽到這話後,已是忍不住冷哼一聲,沉聲道:“臣雖不才,未曾親上戰陣,但也知淮南此勝之不易,將士用命戮力才得輝煌大勝!都下為此奸聲閑言之輩,實在其心可誅!譬如當初未戰之時,羯奴窮國甲兵浩蕩南來,又有何人敢於誇言必阻奴軍於淮上?唯有維周敢於激言,死戰於淮,凡片甲仍存,不使奴眾一騎過江!不獨壯聲,更有壯舉!單此一份壯烈,便已經勝過世道群賢!”

“是、是,維周這個孩兒,真不負先帝對他鐘愛有加!若非有他力主為戰,今次社稷又怎麽能穩立江東。門下有此佳婿,實在是先帝慧眼給皇帝挑選重用的肱骨之助!”

對於沈維周這個女婿,皇太後是萬分的滿意,否則不至於因恐閑言攻訐自家女兒以害夫妻之情,便將興男公主匆匆送過江去。尤其經過今次淮南一勝,她對沈哲子的看重更是遠遠超過了所謂的世道群賢。但這並不意味著完完全全,完全沒有一點懷疑的信任。

“維周這個佳婿賢臣,確是無可挑剔。但實在是有一點,讓人深念懷內,他終究是南人出身……”

講到這裏,皇太後臉上又是不乏惋惜,深感人無完人:“我倒不是懷抱南北之偏望,但彼此確是鄉情、人望都有偏頗。我擔心若是就此獨崇於南人,或將因此冷落舊人人心,難免要生出疏遠王教之狹念……”

其實無論是皇太後,還是當下之時人,南渡僑人乃是社稷之根本,這一點認知可謂根深蒂固。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沈哲子的否定,沈哲子可以說是南人中的一個異類,至今已經完全被世道南北所接受。但就算是這樣,他南人的出身決定了他的一些立場以及那些宗親故舊的關系,這一點是無從割舍的。

庾條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沉默下來,他與沈哲子關系確是好,甚至願意以性命為沈哲子作保證,但若擴及到整個南人群體,他也實在是不好表態。憋了好一會兒,庾條才驀地嘆息道:“其實僑人也未可深信……”

僑人不可信,不獨獨只是說瑯琊王氏等青徐僑門,此刻庾條言中所指更多還是他家那些豫州舊好。蘇峻之亂後,他家之聲譽可謂跌落到了谷底,隨時都有被清算之危險。那時候故舊多有拋棄,親戚甚至都避嫌不見,如果不是沈氏吳人鼎力相助,他家只怕就此要於世道中沉淪下去。

尤其是此前他二兄庾懌甚至在台中都立足不住,不得不避居歷陽廢土,重新將局面經營起來。那時候能夠在豫州舊好那裏獲得的援助也實在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偶有一些聯合,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而不是那種不計得失的鼎力扶持。

隨著豫州局面漸有起色,尤其是梁郡、淮南等地相繼收復創建,時局中多有人抨擊他家親近南人疏遠鄉人。但那些人在說這些的時候怎麽不想一想,當整個庾家風雨飄搖、岌岌可危之際,是什麽人與他們風雨同舟、守望相助?

要知道那時候因為大兄危急時刻拋棄皇太後的關系,甚至就連皇太後對於母家的信任都有所削減。庾條心內未必沒有南北分別,但是在他心目中,能夠在他家最危難之際都不離不棄的沈家,關系之親厚較之如今的皇太後甚至都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