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5章 江北兵動

沈哲子眼下也算是一方軍帥,主持指揮過數場戰事且戰績不俗,但至今不敢稱知兵。在許多軍務細節上,都還要像麾下一眾宿將請教。

至於圍繞在他身邊這一眾世家子弟們,大多連正式的軍旅經驗都無,即便誇誇其談,也都流於紙上談兵。許多自以為高妙的計策,根本就沒有施行的可能,多有荒誕不經之談。

沈哲子認真傾聽的姿態雖然水分頗大,但也並不覺得此事有多好笑。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莫過於胡虜肆虐中原,王業偏安一隅,高位者卻能假作天下無事,終日袖手空談玄虛神仙之說。

執迷玄虛、蔑視武功,積弊已久的世風,並不能靠區區幾場勝仗就能扭轉。眼下這些年輕人們勇談武事,難免還帶著一些虛亢的味道。但誰也說不準,未來這種虛亢誇武的風氣為否轉變成為切實可用、昂揚向上的尚武精神。

聽這些年輕人各陳己見,沈哲子益發堅定了不能將這些人付以大用的想法。若是一旦讓他們掌握了軍權,那麽可不就只是過過嘴癮那麽簡單了。便如庾亮剛愎自用,致使江東大亂的前車之鑒,在嘴上功夫沒有落到手上功夫之前,還是要慎重取用。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冠帶之家,惟禮、兵相傳,勤用所學。如此才能上不負君王,下不棄黎民;前不辱於祖宗,後不愧於兒孫。諸位皆良學於此,可謂知智深遠,今日所聞諸多妙論,使我受益匪淺。”

耳邊諸多喧嘩,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有消停,沈哲子這才笑語開口,倒也並不直言眾人所言多錯謬,只是嘆息道:“然則方今之世,胡虐中原,乃千古未有之大變數,《春秋》未載之大悲哀。何以胡虜小患竟成傾天之大禍?前賢未有教我,至今仍是迷茫。”

“用事以來,不敢冒進,唯以謹慎之心,而持王師雷霆之勢,小得淺功,乃是惡胡天厭,不敢自美。早年奴賊勢大,天意莫測,如今兵鋒利磨淺用,總算小窺天意仍眷晉祚。有識者皆奮志昂行,可知奴滅未遠。”

講到這裏,沈哲子便又躍上高台,對眾人大聲道:“諸位自備甲兵,入鎮共襄奇功,我是倍受鼓舞,不敢偏望自專。然則戎事終究不敢悖於禮,王師征討僭越之賊,尤以堂皇正道而自勵自勉。”

“所以,今日於此校場選將,仍要恭於禮教之下。若有世祚繼嗣之選,中正評品之士,只能厚禮送出,不敢旗鼓之下作小卒遣用。”

校場內眾人聽到這話,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流露出失望之色。他們當中不乏世祚傳承的繼承人,而且凡有家聲舊望之人,也多早已入品待用。可是現在沈哲子直言這一部分人俱都不會收錄入軍,直接就將在場相當一部分拒之門外了。

沈哲子這麽做也是無奈,世道鄙武之風由來已久,因為鄙視得多,所以不乏人將武事當作一件簡單小事,沒有足夠的敬畏之心。

這當中尤其以世族子弟為甚,他們即便不從軍,也有別的出路,今次鼓噪投軍,更近似一時任性沖動之舉。無論如何,沈哲子也不能將北伐大業托付這些人手中!

所以他也是煞費苦心,用一個禮教名分將這些人給拒絕,免得誇誇其談之輩玷汙了他好不容易經營起的隊伍,也避免了挫傷這些人的熱情。

當然並不是說世家子弟不能軍用,但眼下這群情洶湧的情況,一個個瞪著眼下一刻就要將石世龍抄家滅族,鬥志昂揚得很,也不容許沈哲子仔細甄別其中可用之才。等到日後他有了更高的權威和話語權,才能從容揀取其中可用之士。

且不說一眾投軍無望的世家子弟,倒是一眾無舊聲可誇的寒門子弟們心情變得火熱起來。然而他們也高興未久,接下來沈哲子就要讓他們見識到軍事殘酷的一面。

稍作停頓之後,沈哲子便示意今次跟隨返回的韓晃與莫仲出列。這個莫仲本來他是不知其人,還是胡潤力舉才讓沈哲子得知他麾下居然出現這樣一個足夠勵志、可稱榜樣的人才來,自然要將其人身上的價值挖掘出來。

“兵者兇事,絕非只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戰陣慘烈,流矢亦能奪人性命。甲盾雖堅,未必能夠庇護無傷。我麾下此將莫仲,本為士家子弟,但向來不以出身為鄙,每臨戰陣,忠勇敢戰,多有先登陷陣之功,如今已成六等襄武,軍主之選!”

沈哲子講到這裏,便轉望向莫仲,笑語道:“莫仲,可敢在一眾同袍面前,與韓侯稍作演武?”

身受眾人矚目之眾,莫仲不免稍有局促,但見沈哲子滿眼勉勵之色,還是振奮精神上前拜道:“末將領命!”

韓晃早已持弓站在了數丈之外,莫仲領命之後便也背身而行,站在了校場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