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4章 困守孤城

“彭彪所部三千余,糧給日困,業已棄守亡北。淮下各家舊戍,俱已易幟,喜迎王師,恭奉沈駙馬軍令。一俟令達,即刻盡起部曲,南來會師,共殲奴賊於野!”

幾名淮南當地塢壁主被引入豫州軍營壘大帳中,沿途所見軍容械用之盛,可謂膽戰心驚。真正看到豫州軍的軍容軍貌之後,他們才明白彭彪麾下明明數千精騎,乃是野戰雄師,卻不在野中狙擊消滅對手,卻縱容豫州軍長驅至此。

與此同時,他們心內也是不乏忐忑,豫州軍這位主將,年輕的有些過分,且又是逼退彭彪、攻克壽春,連番奏捷的銳氣大勝之勢。而他們卻是在大勢將定之際才來投,對方就算不計較他們此前從賊事跡,單純早前面對招攬時的輕慢態度,已經是一個不小的過節。

所以在表示過自己投誠態度後,他們又忍不住提醒道:“彭彪所部雖然糧用匱乏,但仍聚數千之眾,騎士被甲,戰力不容小覷。而且淮泗之間尚有奴設諸多壁壘,壽春地重,淮泗水竭,若是集眾反攻,戰事或有翻轉。王師遠來或有疲態,請駙馬早率所部歸於壽春,拒堅城而守。至於外敵,我等鄉人必戮力而戰,不容賊眾再過淮肆虐鄉土!”

這時候,沈哲子早已經涉過早先與彭彪所部對峙的羅瀆,留下千人防守那一要害通道,自己則只率勝武軍繼續北進。

壽春城被攻破收復的消息,如今早在這淮南之地傳開,只要再將彭彪那一部羯胡軍隊消滅,這一場冬日收復淮南之戰便可以說是圓滿結束。隨著王師大事將定,前來投靠者也是不絕於途。沈哲子眼下接見這幾人,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波。

此前彭彪雖然在此淮南之地擊破眾多塢壁,驅趕民眾南逃,但並不意味著就將所有鄉人清掃一空。

事實上,有壽春重鎮所在的淮南,東接徐兗,西望豫司,乃是流民南逃的重要聚居點之一。所以此境也是塢壁林立,遊食眾多。不要說眼下石趙只是掌握壽春不足兩年,哪怕日後屢屢大戰,南朝齊梁之際,這裏都是江東朝廷極為重要的招募遊食,屯戍重地。

彭彪雖然大肆驅趕鄉人,但南面強敵穩步南來,他也只敢挑選一些軟柿子去捏,真正頗具實力的塢壁,俱都不敢觸碰,以免耗損太多。

所以盡管王師已經抵達此境,這些擁眾距地而守的塢壁主們迫於大勢來見沈哲子,仍是頗有姿態,而不是無底線的迎合。

所謂請沈哲子早去壽春坐鎮,無非是擔心他也會如彭彪一般,自恃軍威在鄉野馳騁,打擊他們這些鄉人。主動承擔戰事,無非是欺他年少無知,不悉淮南形勢,趁著此境將定未定之際,掌握幾個地利要害,來日無論是自保又或另作打算,都能有所依仗。

生逢亂世,淮南又是久戰頻戰之地,這些人各有打算,做什麽謀身之計,這無關乎忠義道德,只是人之常情。

某種程度上,這些各自擁眾自保的塢壁主們,其實比江東那些世族高門還要混蛋。江東雖然內鬥不止,但最起碼還都圍繞著一個共同的朝廷,有一個共守江東的大局觀念。

但是這些人,跟他們講大局,談忠義氣節,那都是廢話。就算眼下淮南戰事局面大好,如果沈哲子不能妥善處理他們的訴求,這些人分分鐘就敢再引淮北奴兵南來,將豫州軍趕出淮南,讓此戰一切戰果盡為泡湯。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祖約就是被這麽搞掉的。其人就算再不堪,祖氏坐鎮此境也有一二十年,人望總比沈哲子這個初來者要高得多,結果現在在哪裏?誠然祖約那是自己作死的典型,但沈哲子初來乍到,如果不做出讓步,不拉攏他們,又何嘗不是在作死?

各自掌握大量人眾丁口,讓他們有了立身之本,南北對峙的形勢,給他們左右逢源提供了機會。只要南北雙方沒有哪一方能夠取得完全壓倒性的優勢,還有拉攏中間遊離勢力的需求,他們在這裏就有生存的空間。

在如此一個亂世中,任何考量說穿了都是殘忍。沈哲子徐徐南來,給彭彪留下充足的時間在淮南肆虐,除了誘敵之外,又何嘗沒有借彭彪之手清掃淮南之地的需要。他的大局並非別人所認同的大局,說不通,那就用鐵血教會他們。

“我受君王重用,節制王師北來,一路來也是戰戰兢兢,唯恐行差踏錯以致辜負國用,也恐王師半途受阻,使郡人殷望王師成空。幸在眼下終於身立此境,又得諸位鄉賢盛贊,可謂得償所願。”

面對這幾人,沈哲子神態尚算和氣,而後話音一轉嘆息道:“早年國土淪喪,本非鄉人之罪,卻要淪為奴治,慘遭肆虐。凡我王禦之臣,俱有懷恨抱愧,惟願痛殲奴師,拯救國民。諸位能幸免於奴賊摧殘,我又怎麽忍心驅使鄉人們以血肉之軀去阻擋奴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