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2章 命懸一線

此言一出,廳堂中幾人反應最劇烈的還非錢鳳,而是旁邊的馮榮。

他兩眼中滿是驚愕,嘴唇都合攏不住,難以置信的看了看錢鳳,又望向對面的老人。

如今的趙國中,他家雖然略具薄產,但是說實話,處境較之那些人身都不得自主的役戶們也好不了多少,乃是真正的底層,隨時都有傾覆破家之禍。因而對於每一份可能為用的助力,都是極為敏感,都要奮力爭取。

他是心知自己能夠站在這廳堂中,經歷了怎樣的曲折,付出了幾近難以承受的代價。然而卻沒有想到,自己還是小覷了這位自家極力籠絡的錢先生,很明顯眼前的老者與錢先生乃是舊識。

而這樣的局面,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心中除了驚愕之外,還有一份驚懼,似乎這位錢先生的來歷,遠遠超乎他家能夠承受的極限。勉強去籠絡,就像是童子懷抱重金行於鬧市,稍有風吹草動,都可能招致難以承受的禍患。

認出了老者的身份後,錢鳳表情倒無多少變化,面相上本就做不出太豐富的表情,加之自來心機深重,能夠極好的控制表情。所以雖然神情沒有太多變化,但其實心內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主動承擔北上的任務,錢鳳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變數意外的準備。然而與眼前這位老者的會面,仍是猝不及防,實在超乎他的預料。

面對那老者越來越懾人的目光,錢鳳腦海中諸多念頭紛至沓來,沉默許久才終有了決斷,先是對馮榮露齒一笑稍作安慰,繼而才又迎上老者那更顯熾熱的目光,拱手深施一禮而後說道:“鳳本卑流,窮途往北,不意竟能得見劉公,故識重逢,言難抒意。”

“哈、哈哈,錢世儀,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聽到錢鳳的回答,老者反應頓時變得劇烈起來,臉龐上每一絲皺紋、每一根須發都在劇烈顫抖起來,他揮舞著兩臂,姿態仿佛一個頑童一般,躍動的兩腿竟無一分老態,只是兩眼死死盯住面前的錢鳳。

然而那眼眸中,卻無丁點故識重逢的喜悅,有的只是濃得化不開,恍如實質一般的怨恨。那模樣近乎癲狂,令觀者無不心驚膽戰。正當其面的錢鳳,則只是垂首默立,疤痕交錯的臉龐分外平淡,只在嘴角噙著一絲似有似無的譏誚。

“錢先生……”

馮榮見狀,心內已是駭然,然而剛一開口,對面那老者便驀地咆哮一聲,顫抖的手指戟指錢鳳,語調亦是顫抖:“來人!給我縛緊這奸賊,千萬不要讓他們走脫!”

門廳外瞬間湧入十數豪奴,聽到老者的吼叫,當即便奮身躍起,將兩人撲倒在地。馮榮還在下意識的掙紮,然而他本就不是什麽勇力之人,掙紮再多不過迎來幾計老拳踢打。至於錢鳳,則仿佛任命一般,由人撲倒縛起,並無絲毫掙紮。

待到兩人俱被反剪雙臂緊緊縛起,肩背俱被重壓,兩膝跪地,頭顱都不能擡起。

這時候,老者情緒才稍稍恢復冷靜,踱步行至深跪於地的錢鳳身前,擡手抓住他髻發將頭顱揪起,直望錢鳳那疤痕交錯的臉龐,神情又是諸多變幻,眼角已經略有淚痕閃現,語調亦是滄桑無比:“蒼天不曾棄我,不意有生之年還能得償所願!”

“錢世儀,錢世儀……我做夢都想,你知不知?我做夢都想持住你這奸賊,執刀寸剮,生啖你的血肉!天意憐我,終於讓你這奸賊落在了我手中!”

錢鳳聽到這話,嘴角譏誚更濃,略有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得聞劉公此言,鳳實幸甚。然則細查舊怨,劉公此嘆仍是大謬。若真天意有憐,劉公最願見者,只怕還非鳳罷?”

老者聽到這話,臉上又是不由自主的湧現出怨毒羞憤,擡起手來一掌抽在錢鳳臉上,繼而頓足嘆息道:“是,你說得對。你錢世儀,不過南鄉一貉賊,僭冠帶之禽獸,老夫即便有恨,也不必深記你這助紂為虐的奸徒!”

“可惜,可惜老夫終究稍欠時運,未能代天懲賊,不能手刃淩主之奸賊,此生大恨!不過,王賊雖死,你這貉賊卻終有一日落在我手中,也能略作慰懷。哈哈……”

看著老者情緒復又變得激動起來,錢鳳心內也是不由得一嘆,他雖然不乏智計,但終究還是要屈於命數。如此巧合之事都讓自己遇上,所謂命途乖張都不足表達。

當下之世,百裏之外即為遠鄉,鄉音難覓。而錢鳳所在襄國距離江東又何止百裏,祖輩未履此地,所以他萬萬也沒想到剛剛來到襄國,便能見到故識。而且一見,便是生死之仇!

眼前這老者名為劉隗,乃是江東元帝中興舊臣之一。而錢鳳早年從於王敦王大將軍,王大將軍第一次作亂,便是以討伐劉隗作為起兵的名義,陳其十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