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9章 目若仇寇

砰!

這已經不是房內第一聲震響,外間諸多人,既有孔武有力的披甲將士,又有臉色蒼白的俏麗侍女,每每房中傳出此類器皿爆裂聲,無不緊張的瑟瑟發抖。

良久之後,房內才傳來略顯沙啞的聲音:“進來罷。”

聽到這話,徐州刺史府幾名屬官將領硬著頭皮魚貫而入。

房間中,郗鑒一身黑色袍服,須發略顯淩亂,地面上則散落著大量器具碎片。然而郗鑒對此卻恍若未覺,略布血絲的雙眼不斷在行入房中的幾人身上遊弋,而那幾人也各自斂息凝神,垂首不語,只是趨行入內。

“稍後鎮中或有異樣之調度,各位安守本分,勿以為意。豫州親翁傳信道我,要略引此方人氣以充復土之虛,不是什麽大事。”

盡管已經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郗鑒在說出這話的時候,語調仍然略具顫音,顯示出心情實在難稱平和。

眾人聽到這話,各自對望一眼,眸中除了詫異之外,也是不乏驚喜,紛紛俯首下拜,不敢多言其他。

“李將軍且暫留。”

郗鑒一點位置處於正中的李閎,此人乃是他在鎮中嫡系中的嫡系,只是早前郗鑒諱於物議,並未將之拔於顯位。但此刻卻不加掩飾他對李閎的信重,徐州眾將聞言,俱都拱手告退,只是在望向李閎的時候,眸中不乏艷羨或是譏誚。

待到眾人退去,李閎才上前一步,抱拳開口道:“主公……”

“不必多說。”

郗鑒擺擺手,打斷李閎的話,繼而神色凝重道:“盡快召集鎮中可用之師,要在最短時間內集結於廣陵城外。”

李閎聞言後,眸中已是閃過一絲憂色,繼而便凝重點頭。

對於這位追隨日久的心腹,郗鑒倒是頗有傾訴欲望,只是幾番張口,心內卻有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說起,末了只是嘆息一聲說道:“去罷,要盡快。不服調令者,先錄命籍冊,不必糾纏。”

待到李閎也抱拳施禮告退,郗鑒才如虛脫一般返歸席上,兩手之間則握住一份信函,那紙張正以微小的幅度頻顫。

“恨我不能……”

許久之後,郗鑒才驀地長嘆一聲。

沈維周的信件與庾懌的來信同時送達郗鑒手中,內容也是大同小異,所言俱是詳陳利弊,希望能在徐州方面延攬一些軍頭以及人丁,以讓新復之土快速恢復元氣。

對於這兩份信件中的內容,郗鑒是發自肺腑的抵觸乃至於惱羞成怒,盡管信中所陳利弊諸多,但是落在郗鑒眼中,不啻於最歹毒的譏諷之語。

身為徐州之地方伯首領,這兩人無論所言怎樣的天花亂墜,都掩蓋不了他們踩過界的行為。誠然沈維周信中所言之幾戶聚嘯於此人家,郗鑒也是厭之久矣,恨不能即刻將之鏟除,以讓徐州軍令政令得以更加徹底的得以貫徹實施。

但恨之欲死是一方面,外鎮如此公然將手探入他的鎮地中,則不啻於直言郗鑒治土無方,令得所禦有所離心。雖然這也是事實,但對郗鑒而言,實在可稱羞辱。

但惱羞成怒是一方面,而在另一方面而言,對方所提出的方案,也確實能夠稍緩他在徐州的處境。將徐州所部過分桀驁,不遵軍政之令的軍頭們掃除出去,以換取一部分在京府的利益。這樣一份交易,對郗鑒而言確實非常劃算。

徐州境內,遊食無數,且在淮水近畔南奔歸附之人仍在持續湧入,即便損失一些人丁悍卒,也算不上什麽傷筋動骨之損失。

理智上雖然有認可,但在情感上卻無法接受,這是郗鑒心情煩躁的原因之一。

早前曹納脫離徐州陣營序列轉投沈維周,這已經讓郗鑒不乏尷尬、但這一樁事尚可以同盟為借口來安慰自己,但是現在沈維周所列各家,已經不獨只限於彭城曹氏,所涉人家諸多,絕難淡然以視。

但郗鑒也明白,對方既然已經將這些人家據實以告,可見雙方必然已經有了一些接觸和默契。哪怕自己這裏橫加掣肘,也未必能夠阻止。與其強求一個臉面,也實在不如趁此機會將這些人掃離徐州鎮土。

如此一來,或是讓徐州局勢短暫動蕩,但是因為少了這些刺頭存在,反而能讓徐州所部凝聚力更大,實在是談不上什麽損失。

而最讓郗鑒感到震怒的原因,也並非僅此一樁,更重要的還是沈維周信中所言,王丞相居然想要將曹納舉薦為廣陵相!

“廣陵相?笑話!”

如今徐州鎮所便在廣陵,而廣陵也是江北極為重要的軍鎮之一,其位置之重,等同於荊州南蠻校尉,亦或豫州梁郡太守,已經可以視作是刺史之副。

且不說曹納有沒有這個能力和威望,單純這一點已經觸及郗鑒的底線。王丞相想要將曹納舉薦為廣陵相,其目的昭然若揭,等同於旗幟鮮明的表示態度,想要將郗鑒從徐州刺史的位置上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