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8章 戎行在即

“感想如何?”

溫嶠側倚座榻,笑吟吟望著席中沈哲子,神情不乏幾分戲謔。他近來舊疾纏身,一直在家中靜養,但對外間的喧嘩也並非全不知曉。尤其王導擔任丞相這麽大的事情,就算他不在台城,也必然會有人來征詢他的看法和意見。

不過溫嶠也清楚,他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並不重要。乃至於時局中任何獨一個人對這件事看法如何都不重要,甚至包括當事人王導在內。

不過在面對著沈哲子的時候,他仍是難掩笑意,忍不住要問一聲,想看看這小子會不會有些許挫敗感。至於這一點惡趣味,則是源於早前這小子居然瞞著自己針對江州搞出的圍殲之局。雖然他知不知道對事情的進展不會有什麽影響,但問題就在於不知道,難免會生出幾分復雜情愫。

聽到溫嶠的調侃發問,沈哲子也是忍不住露齒一笑。他當然能明白溫嶠言中深意,簡而言之就是大江前浪仍驍勇,搶班奪權未夠班,他自己這裏再怎麽跳脫鬧騰,終究還是有一道跨不過的檻。

不過略加沉吟後他便笑語道:“藤上瓜離離,五月摘入市。一摘乘金車,二摘著赤舄。三摘置樂懸,四摘塗朱漆。借問藤上子,何日換弓矢?”

這可不是沈哲子的新作,而是近來都內傳唱度頗高的一首童謠。金車、赤舄之類,便是所謂的九錫。所謂藤上瓜離離,五月摘入市,再怎麽金貴的瓜果,當然也換不來九錫。但是結合當下的形勢來看,那就顯得很應景了。

瑯琊王氏中朝著名,所謂琳瑯滿目,並不是一二人出色,而是王導這一代堂兄弟們俱有時名。結果永嘉時死了一批,過江來王氏名聲氣勢不墜反升,王敦作亂又死了一批,但家勢仍未就此一蹶不振,王導進封太保,今次王舒再死,王導又居丞相。

其人官位步步高升,卻是伴隨著王氏族人子弟們的一次次橫死。這童謠唱詞,譏諷意味可謂十足。至於最後一句藤上子,那自然就是在調侃王彬了,打算何時以性命鋪設台階,幫助王丞相再進一步?

這一首童謠對時事指向性如此明顯,自然不可能是尋常人編出來的。但這也確實不是沈哲子的手筆,他已經過了這個階段,如果真的對此有不滿,可以直接擺到台面上去針對,類似的酸言中傷那是以前沒實力的時候才會去做。

可見,王導出任丞相遠非眾望所歸。如果其人本身有真正的實力將這高位支撐起來,些許流言倒也不足為慮。但問題是現在沒有,則就顯示出步履維艱、勉強維持的意味了。

沈哲子以此回應溫嶠的調侃,當然不是為了刺一刺根本不在眼前的王導,而是反問溫嶠一聲,你老人家又傻樂個什麽勁,這事跟你沒關系啊。你又沒有王丞相那麽多的宗親,可以扶植著步步高升,最終還不是要返回來面對自己眼前。

果然溫嶠聽到這話,笑意漸漸收斂,又指著沈哲子不乏忿忿道:“小子可厭!”

罵完之後,溫嶠還是返回頭來嘆息一聲:“王處明之死,真是讓太保失了方寸,此時一進,未必是好……”

如果說往年王導和王舒的內外配合還能勉強支起一個空架子,但目下這種情況連空架子都被拆了,所失又怎麽是一個丞相之位能夠補足的!時下的情況就是,時局內已經沒有一家能夠保持獨大了,各有自存的手段,做了丞相那也成不了曹操!

與其貪大,還不如小退一步,如果能從小處出擊,那是最好。可是現在擺在了這麽顯眼的位置上,但卻沒有服眾的能力,未來自有長憂,縱有什麽想法,也會阻撓多多。

“王丞相應該也是身不由己啊。”

沈哲子聞言後便附和一聲,只是話由他口中講出來,難免就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因而又迎來溫嶠一個白眼。

“不言其他,你是準備何時離都?今次江北之進,意義非同小可,你是強攬上身,如果不能竟功,小心罪論加身!”

溫嶠講到這裏,神態又不乏凝重。哪怕不以私誼,單純從時局的角度而言,收復合肥也是能夠振奮江北疲敝人心之舉,如果最後還是落得雷聲大雨點小,那麽作為主持此事的庾懌和沈家,真的可以稱得上是時局罪人。未來再想有類似的舉動,將會更加困難。並不是說會把江北打草驚蛇,而是江東這裏勢必不會再有眼下這樣優越的條件。

“應在幾日之內,詔令雖然已經下了,但在台內尚有一些瑣事還要交代清楚。”

沈哲子雖然不是什麽台輔高位,但也做不到說走就走的灑脫。大的方面,都中營建還有紀氏和商盟的配合,而資用和利益調配、鼎倉的維持經營,自然是沈恪在管理。但除了這些,還有沈哲子在台內一攤事務,比如他一手建起來的東曹,也需要有一個妥善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