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7章 無畏浮雲

如果時人來回顧江東時局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如果不以是非對錯而論,那麽唯一公允的評價,那就是世道之大轉折。

無論是南北交融中南人的強勢崛起,還是僑姓高門的突兀折戟,又或後續發生的許多事情。驚艷處不必多提,讓人詬病的是,瑯琊王氏在這個過程中所做的事情,實在配不上世道所賦予他們的一個責任。

但無論後世如何品評這個歷史的轉折點,終究悖於當時的世情困境遠矣,即便有什麽結論,也只是他們所需要的。

但事實上,當時王導的所為,的確給沈哲子帶來極大的困擾。

瑯琊王氏在整個清議的過程中,一直保持著沉默,哪怕在最後結束的大慶典,也都完全置身事外。但在清議結束後不久,卻給王舒籌劃了一場盛大的喪禮。

當然只說王舒也不準確,這一場長達幾個月的喪儀中,王舒的喪禮僅僅只是一個引子。後續延伸出來對東海王司馬越的招魂大禮、東海王世子司馬毗的虛墓厚葬,以及對永嘉年間群賢的厚葬,足足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

不誇張的說,從六月開始一直到年底,整個建康城都籠罩在這一種悲愴的氣氛中,類似王家死在永嘉之禍中的幾位族人,包括在北地力抗匈奴、羯胡而喪生的高門名士,甚至於就連南渡後而亡的衛玠、王承、杜乂在內的一眾人,都被囊括其中,有遺骸的那就厚葬,沒有的那就冠帶虛葬,幾乎沒有遺漏。

哪怕是沈哲子,面對這樣的局面也不得不感慨,真要講到造勢沽望,以往的王導只是不需要為此,但真的需要做起來的時候,自己真是甘拜下風,望塵莫及。倒不是沈哲子手段不如王導,而是沒有人家那種先天優勢,所謂“千裏、安期”那種久負人望的舊名士,沈哲子也是只聞其名,不聞其聲,然而王導那是能夠與人家坐而論道者。

當然王家這一番造勢,單純引起的懷舊情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後續的感受,他們才是一夥兒的,吳興沈氏算是一個什麽東西!

擴展到這個層面,那打擊面就廣了,不獨獨只是吳興沈氏,就連新進執政的河南褚氏也不能淡然,處境不乏尷尬。因為瑯琊王氏這一番造勢,等同於越府舊人的一次反撲。

瑯琊王司馬睿能夠南渡中興建制,主要自然是因為繼承的東海王司馬越班底。但其實說實話,司馬越又算是個什麽東西?司馬睿盡管已經是遠宗支裔,最起碼還算是宣王司馬懿的子孫。而司馬越僅僅只是司馬懿兄弟的子孫,之所以能夠列於作亂八王,那真的是因為前面的近支核心已經死光了。

司馬越的班底是山東人,但山東人在中朝雖然不乏出彩,但卻始終不入主流,是一個弱勢群體。而且在中原角逐中並沒有取得最後的成功,所以司馬睿在中興之後致力於擺脫越府痕跡,不只是為了加強皇權,更是為了獲得法統性,獲得更廣泛的支持。不要說他只是一個小馬仔,哪怕司馬越活到江東,也不具備正統的合法性。

王與馬共天下,真正的源頭還在於司馬越和王衍的搭配。而司馬睿對越府舊班底,倚重的同時也一直在試圖擺脫。比如他南下班底百六掾,唯有一個河東裴氏的裴邵,而且還在中興之前便被推到北地送死,而裴氏便是司馬越的姻親。

瑯琊王氏雖然舊從於司馬越,但是南渡的重要族人王導、王敦等,其實在這方面跟司馬睿需求一致。畢竟中原是在司馬越手中丟的,盡管同出越府,但在之前從未將之當作一個政治口號來宣揚。

所以在元帝太興年間,其實對司馬越是一種冷處理的方式,就連東海王裴妃給司馬越舉行招魂葬,都被直接叫停中止。

如今瑯琊王氏這樣大招旗鼓的給司馬越一家造勢,可謂是已經被逼迫到一個絕處。隨著王舒的死亡,瑯琊王氏在江東的方鎮力量蕩然無存,完全沒有外援可恃,唯一的選擇只能是炒冷飯。

至於這炒冷飯效果是好是壞?非常好,簡直就有一種哀兵必勝的氣勢。許多隨著時局發展而被淘汰出局的僑門人家,這會兒又統統聚到了瑯琊王氏身邊,期望能奪回他們所失去的榮光。

這一場反撲,並不止於場面上的喧鬧,許多舊賬也都被一一翻起。比如早年流落吳中的惠帝之女臨海公主,作為奴婢被售賣給吳興長城錢氏,這本來是元帝時期一樁舊事,而且當時也已經有了妥善的解決。可是如今又已經被翻騰起來,作為打擊吳興人的一個把柄,諸多吳興人家俱受牽連。

“如今都內,物議已是沸騰,駙馬也要體諒台內苦衷,眼下內外備戰,俱望合肥,實在不宜再在此刻橫生波折啊!”

公主府內,褚裒一臉為難的勸說著沈哲子,他雖然已經得任武昌太守,但還沒來得及赴任,又遇上都內這一股喧鬧風潮,只能暫且先留下來,幫助堂兄褚翜穩定住局面。臨海公主一案,牽涉太多吳中人家,而這些吳中門戶俱都受庇於沈氏,沈哲子這裏拒不交人,台中也是無計可施,只能由褚裒來做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