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8章 財大器粗

風聲颯颯,秋意正濃。

禾田田壟上不乏短褐農夫來回遊走,頭頂著竹笠,肩上扛著長長的竹竿,竹竿一端是鉤索。一旦發現稻田中與禾苗爭搶養分的稗草,那竹竿在手中一滑便探出去,輕輕一勾,稗草便被勾出,甩在了水溝旁。

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不只要考校眼力,對腕力、巧勁之類都要求極高。大凡熟能生巧者,一根竹竿在手中靈活轉動,仿佛手臂的延伸,既清理了雜草,又不傷禾苗,那從容不迫的姿態,隱隱都有幾分大宗師氣概。

哪一個農莊裏若有這樣一位除草的高手,那都是如獲珍寶,需要認真恭敬的對待。

稻田旁的水溝附近,往往都有披著麻衫的小童在那裏嬉笑著撲蝶捉蟲,偶爾有老成些的孩子便挎著竹籃在草窠裏翻找,采集一些漿果草藥之類。

這一類的農貨,每一個農莊裏都是長期收購,若是運氣好摸到了一大團的聚生點,能夠換來的工分甚至還要超過父母一天勞作所得。每每這時候,孩子們都是恃功而驕,吵鬧著要讓父母加餐吃肉。

當然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還要小心照看泥塘裏的水牛。那些水牛都是莊子所有,假使掉了膘害了症,影響到年終莊子的收成,莊裏每一戶人家歲獎都會少上幾分。若真發生這類事情,父母長輩們才不會對孩子客氣,幾頓竹板挨下來,半個月裏屁股都疼得不敢坐。

晌午時分,工坊裏弄桑養蠶的婦人們得了閑,動作麻利的做好了熱飯菜羹,盛在碩大的竹木桶裏,不遜男子的健壯臂膀將木桶一一搬上竹筏舢板之類,之後便搖著擼出了莊子,將飯羹送往莊子所屬的各個地方。

到了這個時候,整個忙碌白天裏,男女老小一家人才得小聚,各自席地而坐,捧著湯羹一邊進食,一邊笑談瑣事,盤算著一年到頭能得工分幾許,年底又能盈余多少,是積攢下來幾年後更換更寬敞的磚瓦屋舍,還是準備兒女的工讀嫁娶。

中餐小聚之後,男丁們再回田地勞作,孩童們自去玩耍牧牛,婦人們搖著擼返回莊子,而後便依照各自的長處能力,或是繅絲紡織,或是烹制魚鲊,或是往果園采摘熟透的瓜果,或是飼養照料莊裏的禽畜,或是去準備越冬的飼料幹草。

一整天忙碌下來,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到了日暮時,莊裏的大竹堂內外都站滿了人,等待著竹堂裏那些書吏們核算他們勞作一整天的工分所得。

每當這個時候,也是每個農莊最熱鬧的時刻。有的人家所得工分超出預期,全家人都哈哈大笑,順便嘲笑幾句鄰居太過懶惰,不知道長進。

有的人家懷疑工分核算錯誤,便在大竹堂大吵大鬧,讓書吏再核算幾遍,無論結果是對是錯,往往都要丟下一句:“明日就把兒郎送去術堂裏,學成了技藝老子也做管事阿爺!”

大樹下的木桶裏盛著滿滿的梅子湯或是竹葉茶,供人飲用消暑,當然也有各類吃食,但晚間這一頓加餐都是要扣工分的,大多數人家都舍不得這麽浪費,灌上滿腹的涼茶就捱過去。

如果實在是捱不住,便用白日裏勞作間隙抓捕采集的山雉、魚蝦、野菜之類熬上一鍋羹,足夠合家人果腹。有孩子實在嘴刁吵鬧不已,那也只能拿出年節裏農莊發放的幹果糕點之類安撫一下,還要威脅孩子明日多多勞作,賺回這一點本不必要的奢侈浪費。

農莊裏雖然各家都有蠟票油票的份額,但其實入夜後是少有人家亮起燭火。能夠亮起燈火來的,除了那些管事家裏,便是家裏有子弟在術堂進學,需要亮光照耀讀書。

當然這一類的人家,往往都是農莊裏第一等的富戶。因而如今的武康乃至於整個吳興都流傳起一句民諺,用以諷刺那些表裏光鮮、好說大話之人:“夜裏都不能睜眼看物,你也配說姓沈!”

勞作了一天,孩童被按著脖子沖掉了滿身泥漿,而後便被丟在床上,很快就酣然入睡,只是睡夢裏都不老實,踢著腿夢囈叫嚷父母再帶他們去龍溪百戲園裏玩耍一遭。

聽著這些夢話,夫妻縱有一些情趣,也是哼哧哼哧了事,繼而低聲絮叨幾句閑話,很快便就響起平穩的鼾聲。

這一類的莊子,大一些的在百頃之間,小一些的也有二三十頃,莊人多者千余,少在幾百之間。單單武康一地,此類莊子便已經有兩百多個,其中真正完全屬於沈家的,不過只有二十個左右,但是幾乎所有的莊子,都是圍繞著沈家,或是依附於商盟。

沈哲子歸家的時候已經是八月末,繼而便是賓客盈門,一直喧鬧到了九月初,吳中大凡有名有姓人家,已經見了個遍。接下來雖然每天登門拜訪的也是絡繹不絕,但好在不像最初幾日那麽集中,也能抽身出來做一些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