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1章 有家難回

硯山莊園占地廣闊,規劃之初,沈哲子便借鑒後世那種高档社區的概念。整座莊園不只提供居住需求,還有其他的許多配套設施,各種交友、集會、娛樂設施應有盡有。

之所以會有這種安排,倒不是為了討好這些入住者,只是單純的想要節省用地。入住於此的相當一部分都是客居京口的吳中人家,若任由他們各自修築居所,那麽早幾年前京口就會出現如今南郊那種圈地自肥的場面。缺少一個統一的規劃,便不利於土地大規模、有計劃的進行開發。

莊園經濟作為一種生態,並不能說完全沒有積極意義。身在這樣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莊園經濟體的抗風險能力無疑要比小民經營強大得多。

沈哲子親眼所見隨著歷陽叛軍的掃蕩,絕大多數小民流離失所,再也沒有一個安穩的生產環境。但是各地仍有許多莊園借由人力的集中據地而守,進行著小規模的生產。這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整個社會的元氣,如果沒有這些莊園的存在,憑眼下朝廷的力量幾乎不可能維持下去。

而且江東地廣人稀,哪怕是在人煙稠密的吳中,也不能說就達到了完全的開發。在小民生產資料不足,而朝廷又沒有足夠力量組織大規模開發的時下,以宗族為單位的莊園式經營,對於整個江東的開發而言是有積極意義的。

當然事情要一體兩面的看,假使沒有這些南北舊姓宗族大肆侵吞人口、土地乃至於社會的公信力,朝廷也不可能變得如此羸弱,未必沒有能力組織大規模的生產和開發。

三國乃至於西晉初年,無論官屯民屯,都還有著旺盛的生命力。而這種屯田方式,對小民而言又是更加嚴苛的人身控制和剝削。大量囤戶逃亡,為世家所蔭蔽,這又助長了莊園經濟的壯大。

沈哲子在京口進行的是合作社生產,並沒有將組織生產的權力下放到那些宗族,而是由商盟對這些生產單位進行垂直管理。這就避免了那些人家對生產力的把控和對生產資料的截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最起碼在商盟這一個體系中,不會再滋生出一個欺上壓下的中間階級。

一個好的改革,並不是要巧立名目,創造什麽本來沒有的機構或法令,而是要化繁為簡,裁汰掉原本制度內冗余的部分,從而提高制度的運作效率。

漢族之所以能夠建立起一個龐大帝國,立足幾千年歷史分分合合,始終沒有走向徹底的大分裂,拋開農耕民族的韌性和文化上的向心力之外,自秦漢雄世便創建起來的編戶齊民的統治藝術功不可沒。後世雖然屢有改革,但其實萬變不離其宗。

要打破士族執政的局面,肉體的消滅是很低端的手段,只要整個社會環境不變化,崛起的仍然只會是士族。宇宙大將軍侯景殺天殺地,最終也沒能給江東殺出一個清明世道。有破壞而無建設,那跟畜生沒有區別。人之所以是人,那是因為有更多的選擇去達成目的。

五胡亂華,南北分立幾百年,有長醉高歌的名流,有彈鋏擊楫的義士,有揮斥八極的英雄,有矢志不渝的豪傑,有殺人如麻的屠夫,有泯滅人性的禽獸。但這些人於世道而言,不過是流光溢彩的泡沫,一戳及破。大概時人都想象不到,結束亂世的契機居然肇始於一個並不算出彩的宇文泰。

從涉足京口最初,沈哲子就在試著剝離那些僑居人家的生產職能,給他們提供一個更好的謀生牟利選擇,將他們從那些耕織自足的莊園中拉出來,讓他們見識到資本流通所帶來的巨大收益。

以往這種構架運作的很好,京口許多隱爵人家甚至是主動剝離那些依附他們而生的人口,以減輕維持家業的消耗。降低成本是人類生來俱有的稟賦,從合作狩獵到制作工具,乃至於社會分工,一直在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今次京口大量青徐僑門的湧入,繼而興起一股置業圈地的浪潮,並不足說明沈哲子的嘗試失敗了。只能說這些時局中既得利益者有更優越的地位,除了貪圖隱爵所帶來的巨利之外,還不放棄給自己預留一個退路。

從午後回到京口,沈哲子就在一直考慮這個問題,南郊那大規模的圈地造園該如何處置。如果一些平和的方式解決不了,哪怕不惜用強,他也要打掉那些亂建園墅之人。如今他和他身後的沈家不再是以往那個只能說是比較重要的籌碼,而是已經有了自己基本盤的實力派!

眼下在政治上和清望上,沈家或許還不能比擬瑯琊王氏這種老牌豪門,但他家也有王家不能比擬的優勢。出身江東,深植吳中,根基要比王家雄厚得多。今次王導對還都建康那麽熱切,一方面是以大局為重,另一方面也暴露出了王家的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