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1章 關心則亂

房中氣氛尷尬到極點,公主冷眼望著庾條,而庾條則手捧信件,垂手而立,神色反復不定。

“我若說,我根本不知大兄信中此念,小娘子你信是不信?”

許久之後,庾條才徐徐開口語調幹澀道,臉上則掛著一絲濃濃苦笑。

公主神色仍是陰郁,但其實心中卻閃過諸多念頭。常見沈哲子為人處世,哪怕她只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小女郎,耳濡目染下也學到一些待人接物的機巧。眼下聲色俱厲的斥責小舅,除了心中確實憤怒以外,也不乏其他考量。

興男公主並不知沈哲子跟庾條之間諸多的合作內情,但卻很清楚沈哲子對於京口方面的關注和重視。大舅信中對她夫家的惡意躍然紙上,除了感情上無法接受之外,興男公主也在考慮能幫沈哲子做些什麽。

大舅在信中力勸小舅勿以私誼為念,這讓興男公主看到了小舅立場的不確定,因而眼下這聲色俱厲的態度,起碼有一半是在故意作態。

小舅說不曾見過大舅這一封信,興男公主心裏是相信的,如此私密內容,若小舅真的看過信件,即便不及時焚之也要妥善收好,絕無可能被自己無意間撞破。

心中雖然有此認知,但她神態卻並未放松,只是沉著臉搖頭道:“我本婦人淺見,覽此惡言已是惶惶,小舅之言我已不知該不該信。我只是不明白,我家夫郎對大舅向來恭禮有加,對小舅更是相托至厚,為何舅家定要不能相容?母後素來教我視大舅為禮法師表,怎樣也想不到大舅竟有如此寡恩負義一面!”

庾條聞言後更是默然,且不說他對大兄這一份信件的看法如何,單單被小女郎窺見此事,便讓他羞愧得無地自容。而小女郎此言,亦加深了他對大兄的不滿。

以往大兄在他心目中雖然不乏嚴苛,但都是光明偉岸的形象,就算遭到大兄的呵責,也是因自己行差踏錯,並不敢對大兄心存怨望。可是這信中內容卻陡然將大兄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擊破,過往在心底壓抑許久的不滿頓時井噴而出。

他腳步有些踉蹌的行入席中,手捧那一份信件閱讀良久,大兄字跡一如既往的挺拔硬朗,然而字面之下的意思,卻讓他嘴角譏誚之色越來越濃。信中所言諸多,大兄一方面倍言自己為家業如何殫精竭慮,一方面又言多渴望兄弟們能夠鼎力相助。

看到這裏,庾條心中已是自嘲冷笑。大兄有什麽想法,向來不容旁人質疑,他又何嘗不想鼎力相助?然而能力所限,總做不到大兄的要求,被諸多訓斥反不如家中奴仆。如今自己總算經營出一些局面,但在大兄眼中卻仍是殊於正途太多。

信的後半部分內容,便是興男公主氣憤所在。大兄倍言如今局勢之險,以及對吳興沈氏深深的忌憚與不滿,力勸自己與二兄相謀,將沈家在京口的諸多布置一一瓦解,必要時不惜請徐州發兵過江,也要徹底的將沈家趕出京口。

庾條譏誚之處在於,由這些內容他看出了大兄的短智,對京口目下形勢的一竅不通!且不說他根本不可能那麽做,即便是願意聽從大兄差遣,也是根本就做不到!

心中轉念諸多,庾條指著案上那一份信件,望著興男公主沉聲道:“有此信在此,我知自己再作何解釋,興男你未必都會信服小舅。但為彼此不再相疑,我仍要對小娘子自剖心跡。”

興男公主聞言後,徐徐落座在庾條對面,神態雖還繃緊,語調卻有緩和:“我本不應聞外事,但卻不忍見我家夫郎誠意錯置,不忍見舅宗如此罔顧親誼。”

庾條自嘲一笑,旋即慨然道:“興男即便不再信重小舅,也應信得過你家維周。我與維周交誼之厚,始於彼此俱在微末之中。今日赫然立於江東之隱爵,源於我兩夙夜之籌劃。維周雖是年淺,於我而言,非惟摯友,更為良師。若非他之激勵,如今的我,仍是浮浪於世,難有一成,世人又安知庾幼序為誰?此為再造之恩。”

“昔年隱爵途窮,大兄都幾近棄我,恨我欲死!親友俱叛,我已不知此身托誰。幸得維周執義相救,如今之隱爵非但未亡,反而一反傾頹之態,更加榮昌,使我有立世存身之基。此為存亡之恩!”

興男公主聽到這裏,眸子不禁微微一閃,她只知沈哲子與小舅交情不錯,卻不知彼此之間來往細節,聽到小舅直言沈哲子予其恩惠,心中也實在不乏驕傲之感。

視線再落到那信上,庾條臉色便又復雜起來:“皇帝陛下幼弱,大兄以舅長居台城主理內外,格局眼略應與凡俗不同。我不知他因何要動此念,但且不說我與維周相知厚誼,單單為了京口之穩定,便也絕不能為此。我如今亦忝為京口執事之一,當思此鄉民生風物,雖不及中書眼量深遠,但也要謹守居不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