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8章 拜時之禮

庾亮於台城靜候皇帝批復詔書,然而詔書沒等到,卻等來了皇帝本人!

時下雖然已經入夏,皇帝卻仍披一件風裘,體態看上去略顯臃腫,但臉龐卻已經瘦削得凹陷下去,臉色亦是蒼白。由步輦行下直至走入庾亮官署,不足區區十丈的距離,便在內侍攙扶下走了頗久,步調虛浮隱有搖擺,看得出身體已是堪憂。

距離上一次朝會已過月余,這段時間內皇帝始終居於內苑不見外臣,庾亮雖可通行無阻,但心中愧疚加之恪守臣節,同樣已經久不見皇帝。如今再見,卻見皇帝較之先前已經判若兩人,一時間感慨無比,竟不知該發何言。

他家避禍江南,得先帝賞識而幸帝宗,與當今皇帝相交於布衣。如今他位居中書執政,更是多賴皇帝簡拔提攜,知遇之恩與相知之誼一時間在心內翻騰。庾亮跪於皇帝座前,澀聲道:“陛下若有垂詢,召臣入苑即可,何必親臨。”

皇帝精神雖然萎靡,情緒卻是不錯,他揚了揚手中那份庾亮先前草擬送入苑中的詔書,笑著說道:“朕久居苑中,外事多不予聞。倒要請問內兄,台中此議緣出何端?”

他雖然自有消息渠道,不至於完全隔絕內外,但要得知消息總有一些滯後。此事關聯甚大,發端卻是驟然,因此皇帝確實不知其中內情,只是隱隱有些猜測,急於求證,因而親至台城。對於阮孚罷黜還是任用,皇帝此時並不關心,他最關心是自己如今最看重的那件事是否已經爭出了一個結果。

皇帝雖然是笑著發問,語調也淡然,但庾亮聽到這話仍是如芒在背。但彼此關系到了時下這種境地,怎樣言語致歉都顯蒼白。所以在沉吟片刻後,庾亮便就事論事,將此事前因後果詳述一遍。

皇帝對時局的敏銳認知,自非常人能及,庾亮所述雖然不言其他,但在聽過之後,心內已經梳理出一個大概的脈絡。他的臉色漸漸舒展,明白帝婿之選終於已經決出一個結果,沈家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撐到了最後最終勝出!

他雖然屬意沈家,將之列為帝婿備選,但其實心內仍是不乏疑慮,畢竟沈家門第仍是勉強,為了給女兒挑選一個稱意夫家,他已經準備好關鍵時刻搏上一次。但最終是沈家給了他一個驚喜,這過程中或正或奇的手段,既顯示出其家非同一般的手腕,又顯示出對公主的重視。

若他身體康健,能夠享國長遠,沈家所顯露出的手腕只會讓他更加猜忌,要不遺余力打壓其家。但如今,他卻覺得只有將女兒托於此等人家才會安心。至於身後事,他已不再奢望。

肘腋生患,被至親之人反制鉗錮,皇帝心內憤慨之余,更多的是悲觀。這世上沒有人是可以信之不疑的,同床尚且異夢,更何況那些各有家計謀算的臣僚。

既然盡為一丘之貉,他更願意將女兒托付給一個務實之家,而非那些流於玄虛、悖離實際的清望高門。最起碼女兒這一生安泰可以保證,不會有那些不必承受的挫折苦難。

瑯琊王氏門高非善處,丹陽張氏愚鈍難持家。相較之下,沈家在這過程中諸多表現實在讓人有驚艷之感。最起碼那沈家子顯露出來的特質,讓皇帝感覺沒有所托非人。

因為心情近來難得暢快,皇帝甚至忍不住不乏炫耀對庾亮說道:“內兄素有識鑒之能,對於朕所揀選這個佳婿,不知有何看法?”

庾亮聽到這話,神情便不免有幾分尷尬。最初他是屬意丹陽張氏,僅只出於對時局的考量,至於其他,卻沒考慮更多。近來所觀張氏諸多拙劣事跡,的確難稱良配。皇帝以此語調侃他,確讓他無言以對。

皇帝本意也不是讓庾亮過於難堪,見其無言以對,便也不再窮究,略作沉吟後,便說道:“既然此事已有了結果,便著沈家子擇日往宗正錄名,婚期事宜便開議吧。”

庾亮聞言後仍是默然,一方面此事非他職權不便置喙,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此事終究非他所願,心內仍有幾分遲疑。

“內兄,你亦為家人,朕與你論此事倒也不算逾規非分。”

皇帝深吸一口氣,繼而對庾亮說道:“六禮多繁,小女年淺,性恐不耐,所以朕打算僅作拜時之禮,亦省了外廷拜賀。”

庾亮聽到這話,雙肩卻是一顫。周制婚儀,分作六禮,時下局勢頗多動蕩不寧,因而各有刪減,哪怕世家都不再強求六禮齊備。然而所謂拜時之禮,乃是六禮皆裁,迎親拜堂便是禮成。不要說堂堂帝女公主,哪怕庶人之家簡從此禮,都要遭人非難。

但由皇帝說出這話後,庾亮再不懷疑皇帝選婿之用心。此前他心有隱憂,便是擔心皇帝打算趁各地遣使入都慶賀公主之嫁時,皇帝會借此機會有翻盤之舉。但如今皇帝直言欲以拜時之禮而嫁女,顯然並無此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