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7章 四面楚歌

台城本就不大,中樞所在,百官衙署於此,耳目眾多,有什麽風吹草動,是很難瞞住人的。因而張家子弟剛剛進入太保官署,便已經有人將此事報知給庾亮。

一俟聽到這個消息,庾亮已是怒極反笑。張家人在這個時候去拜會太保,意圖為何,不言而喻。庾亮已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愚不可及之舉,就算張家急於改換門庭,難道就不能私下去串聯勾結?在台城這眾皆矚目之地,他就算想不予理會,也要顧及旁人的看法啊!

莫非張家真的以為,太保在時下這個氛圍,肯為他家南人門戶而張目發聲?縱然王家與沈家此前多有齟齬,但時局中的合離,又豈會因這種緣故而轉變,這麽想未免過於天真!

原本庾亮還認為,張家之所以顯出如此致命把柄漏洞,只因一時疏忽而被人所趁,如今看來,倒是他高看了張闿。

此家雖於江東頗具清望,但不過是承接祖輩蔭澤而已,於時局上的判斷實在拙劣不堪。這樣一個能令他家家廟墜毀的漏洞,此公心內只怕還大以為得計,是拿住了沈氏命門。再想到此前張氏不顧他的處境而大肆宣揚皇後恩賞其家的行跡,更讓庾亮覺得張氏無腦。

他雖然已經決意轉向沈家,憑此重歸台城收拾局面,但對於張氏也還並未完全放棄。因而首先從阮孚動手,就是要給張氏以警誡,退而反省自家過失。至於授意家人轉告張闿請任大長秋,則更是暗示此公明哲保身辭官引退,不要執迷一時得失,避過這次風頭後再做計較。

但如今看來,張闿完全會錯了他的意思,此時心內大概已是對自己敵視得很,甚至不惜直接轉投太保,借王氏之力來反制自己。

這讓庾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與太保雖然爭執得厲害,但眼下遠未到圖窮匕見、生死相搏的地步,只因彼此身份位置不同,因而才有不同的堅持。除此之外,他們彼此甚至有同樣的訴求,那就是維持局面穩定,不要發生劇烈動蕩。如今兩人之間正有求同存異的默契,怎麽可能如張氏所希望的那樣彼此攻伐。

不能敏見時勢,張家做出這樣的蠢事,庾亮已無可能再為張家周全,甚至要搶在其他人前面對張氏動手。否則,先前他罷黜丹陽尹的立威之舉收到的效用便大打折扣。如今看來,近來南北紛爭,僑門心內積存諸多怨氣,大半是要發泄在張家身上。

心中做出決斷後,庾亮揮筆疾書手令,交給一名掾屬說道:“此信交付廷尉,請其收捕丹陽郡長史張蘭,嚴查郡府投書一案!”

待掾屬持令離開後,庾亮心內禁不住一嘆。他雖然要顧及僑人的感受,予其一個宣泄的目標,但既然身為中書執政,也不能不考慮南人的感受。早先之所以對張氏有留手,是因為不想給人留下一個盛氣淩人的苛政姿態,而先前太保之所以作力爭而屈姿態,則是為了加重他這個形象。

這樣的小動作,一時之間對他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惡劣影響,但日積月累而下,隱患一旦爆發出來,則會給他帶來極大困擾。

明知太保心中所想,庾亮卻又不得不為此。這是他作為一個挑戰者的天然劣勢,相對於太保,他無論門第、資歷還是名望、才幹,都要遜於太保。只有擺出這樣的強硬姿態出來,才能在最短時間內樹立起足夠的威信,從而對那位“江東管夷吾”形成制衡。

否則,憑此公和稀泥的手段本領,庾亮將會被牽制的一事無成,泯然眾人。

庾亮亦知自己這種行事風格,在眼下這個時風中,風評自會遜於太保一籌。但一面是虛名,一面是實際的權柄,他若不想淪為附庸,便沒得選,這是他天然而有的無奈。

罷黜阮孚之議雖然已經在台中議定,但要改動如此大員,仍需皇帝用詔,臣下無法自決。庾亮一面草擬詔書備呈禦覽,一面在心中不乏感慨。關於選帝婿這一件事,他兜了一個圈子,最終仍要歸於皇帝的意願。其中雖有諸多原因,但若說心內沒有挫敗,那也是不可能的。

“假使陛下能夠享國長久……”

庾亮心內忽然泛起這樣一個想法,旋即自己便搖了搖頭,已經注定不會發生的事情,再作深思也是無益。

……

張闿在官署中坐立不安的等待,幾近望眼欲穿,終於盼到張誠回來。待其入門後看到其臉色略呈灰敗狀,張闿心緒驟然繃緊,語帶顫音道:“太保可有表態?”

張誠搖了搖頭,臉上再無離開時那種振奮之色,語調低沉幹澀:“太保不曾召見我,只著人轉告,但處分內,勿言其他。”

“這、這是何意?莫非太保亦怯了中書之勢,不敢出頭發聲?沈家屢次忤逆他家,難道就不計較了?”

張闿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口中喃喃片刻,繼而恨恨道:“無膽傖子,居然怯人勢大不敢報仇!哈,難怪要被羯胡趕過江來,一群色厲內荏、虛有其表之輩!他家大事敗了一遭,膽氣喪盡,竟連臉面都不敢再保全,實在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