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1章 塔上觀婿(第2/2頁)

塔上雖然看得清楚,但卻聽不到下方人語,看了片刻後,興男公主心內好奇更熾熱,頭也不回擺擺手對雲脂說道:“你快下去,他們彼此都說了什麽,打聽清楚來回報!”

侍女雲脂急匆匆下去,而此時由塔上看下去,沈哲子已經被眾人團團包圍住,似是在承受交口指責。看到這一幕,興男公主便有幾分不悅:“那沈家子好歹都是父皇屬意者,他們這些人一起淩弱,實在有欠風度!”

“今日賀客多為僑人,那沈家子乃是吳姓,彼此之間自然難和睦。”東海王幹笑一聲解釋道。

興男公主卻皺眉道:“那張家子不是也來了?他也是吳姓,看到鄉人受困怎麽也不幫助?真是沒有擔當,今夜就先射死他!咦,那沈家子又說什麽?”

沈哲子倒不知遠處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聽到眾人交口指責自己表裏不一,巧言令色,並不急於反駁。只是沉默著等眾人漸漸沒有了新的說辭,然後才指著身前不遠處的竺法深笑語道:“深公佛理確是粗淺,言法諸多卻難消人戾氣,教出了一群執於口舌逞威的淺薄之人。”

聽到如此不客氣、無敬意的大話,周遭氣氛更如沸騰的油鍋一般,對沈哲子的言辭攻勢又掀起一波浪潮來。身處這騷亂中心裏,沈哲子仍是處之泰然,仿佛眾人所詆毀斥責的並非自己,心內反而一哂,如此群情激湧環境內,這些人卻只是鼓動口舌,連挽起袖子作勢動手者都沒有一個。這樣的戰五渣,再來一打沈哲子也不懼。

那竺法深聽到沈哲子的話,眸子轉為幽深起來,且不說他名望資歷擺在這裏,只是眼下這個年紀被一個少年指著作不屑狀,心內已經不能淡然。

不過見沈哲子在眾人言辭圍攻下仍能保持悠然姿態,心內倒是一奇,他擡起兩臂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然後才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佛法自是精深奧義,我能擷者不過一葉,言於人者又只一角,豈敢言精深……”

聽到這裏,沈哲子便環視眾人一眼,笑語道:“你們也聽到,非我妄言深公淺薄,法師自己亦有同感。”

“貉子實在無禮!深公此言不過自謙而已,憑你如此短智之人,又能知多少佛法精意?狂妄大言,狂悖人前,真是恬不知恥!”

“我知我非我,亦知人非人。但求苟日新,日日新,從不抱殘守缺。”

沈哲子微笑道,然後望著竺法深:“深公或覺我言有狂妄,彼此已是殊途,我亦不求相知。此前所頌之偈已是舊識,當我起身而去時,已有新得,不知深公可願一聞?”

竺法深雖然已是沙門信眾,但其實亦未能完全堪破意氣,否則完全不必自小樓上行來,聽這少年言辭非己,心內已經隱有不滿。待聽到這裏,更覺這少年確是無禮之人。

佛法精義,就連他都要枯坐苦思,沉吟斟酌良久,始能有一二心得。這少年先前一首佛偈或有幾分偶然僥幸得之,確是工整,就連他也只能從其行為將之撼破,但若說這麽短時間能更有優於先前所得,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

沈哲子倒不管旁人信或不信,反正都是現成的東西,張口就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原本有些嘈雜的環境,因沈哲子道出這二十字的佛偈,氣氛陡然寂靜下來。原本單獨聽到這一首佛偈,或能有所感觸,但不至於過於心驚。可是在眾人皆已認可前一首佛偈的情況下,再聽到這一首,便如平地生風,江潮驟起,境界陡然躍升到一個全新境界,一時間竟無人開口。

尤其那個竺法深,在聽到這首佛偈時,仿佛一道驚雷於耳邊驟響,又如醍醐灌頂一般,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越是咂摸,越覺得這首佛偈似有無窮盡之意,就連他心中許多疑難都豁然得以貫通,而許多業已打磨成熟的觀點,也都被碾壓而過坍塌下來!

看到場中眾人聞者今皆愕然,沈哲子會心一笑。

時下盛行的佛教般若宗,本就是禪宗的前身。而這兩首佛偈所所牽涉出來的六祖慧能與神秀和尚,各自都為後世禪宗開一派之論的宗師人物。無論是否信佛,對這一樁公案或多或少都有耳聞。

菩提本無樹,可以說是將禪宗般若性空闡述到了極致,單單憑這二十個字,時下這些高僧,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在沈哲子面前低頭。

眼見那竺法深仿佛頓悟一般沉吟不語,沈哲子才不會給他悟道一般爽快體驗,無論這和尚是不是瑯琊王氏之人,既然架秧子起哄,那自然也沒有什麽客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