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9章 吳中玉郎君

金秋十月,禾浪滾滾,稻谷流香。

一艘烏篷輕舟破開水流,緩緩停靠在竹木搭建的碼頭前。等到小船停穩,箕坐於船頭的沈哲子便靈敏躍起,跳上碼頭,向著不遠處停靠於道旁的牛車疾行而去。

牛車旁站立一名少年,身穿縗服麻衣,眼見沈哲子行來,清瘦臉龐上泛起喜色,也踏步行過去,遠遠便指著沈哲子大笑道:“何勞吳中玉郎君親自迎接,後進真是受寵若驚!”

“哈哈,年前別後至今,剛一見面,文學你就來調侃我,這可不是朋友該有的禮節啊!”

沈哲子也笑著走到對方面前,想要擡手拍拍對方肩膀,個頭卻還略顯不夠。這大半年雖然他也頗長個子,但終究還是比紀友矮了一些。

時下距離他的老師紀瞻去世已經過了一年,出了小祥之後,居喪的紀友也不必日日臥宿草廬,沈哲子便讓人傳信請其來吳興,換個環境也能避免長久沉湎哀傷中。

紀瞻對沈家有大恩,尤其對沈哲子的提攜更是讓他受益終生,所以對於丹陽紀家這一脈中僅存的紀友,沈哲子一定要對其多加照顧。眼下仕途上雖然使不上力氣,但別的方面能幫的都盡量照顧周全。

再看到沈哲子,紀友也頗為感慨,腦海中不由得泛起彼此初見的畫面。那時候這少年還籍籍無名,其背後家族也前途莫測,然其表現已經讓人有驚艷之感。別後一年至今,這少年卻已經成為吳中俊彥公認的翹楚,頗有清逸之名。

本來紀友還覺得祖父臨終前強收沈哲子為弟子,決定有些草率。現在看來,能夠繼承祖父衣缽,前後薪火相傳,沈哲子確實比自己這個紀瞻嫡孫做得更好。

兩人別後重逢,心情都是愉悅,彼此笑談幾句,紀友才驀地想起同行還有別人,連忙說道:“面睹維周之清馨,讓我神清氣爽,竟忘了世叔還在後方車駕上。”

“葛先生居然也來了?”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頗感意外。他知葛洪過去一年始終留在紀府,以照顧紀友這個世交獨苗,因此他邀請紀友的時候,順便也修書邀請葛洪來做客,但心裏並不抱希望。

彼此觀念都有沖突,葛洪看不慣沈哲子汲汲務實的風格,沈哲子也不認同這位小仙師沉湎於煉丹的樂趣。而且沈家一些豪霸鄉裏的作風,也讓葛洪頗感不恥。沒想到小仙師居然應邀而來,對沈哲子來說倒是一個意外之喜。

過去這段時間裏,他不乏有些土法化工的奇思妙想,但苦於實際操作的技術不過關,能請來葛洪這樣一個精擅此道的土法化學家親臨指導,肯定能有一些想法可以實現。

紀友前方帶路,沈哲子緊隨其後,越過前方幾輛裝載行李仆役的車駕,行到最後方牛車上,沈哲子便看到盤坐於車內的葛洪,連忙上前行禮:“葛先生大駕光臨,實在能讓我家蓬蓽生輝。”

“吳興沈家若是蓬蓽,那旁人只能是穴居野人了。”

葛洪眼瞼一垂於車上望了沈哲子一眼,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第一眼看到這小子,葛洪就覺得其巧言令色,別後一年偶想起這小子所為,雖然也有改觀,但彼此見面後終究喜歡不起來,難稱投契。

沈哲子微笑,並不因葛洪的態度冷淡而介懷:“請葛先生移駕舟上,水道便捷,須臾可至龍溪。我家頗多天師信眾,家母更是久仰仙名,若聞葛先生親臨,當是欣喜若狂。葛先生若不願久處塵中,武康山秀美優雅,為天目一脈,不遜茅山仙意盎然。”

葛洪躍下車來,先仔細打量沈哲子幾眼,看到少年精神爽朗不似早先那麽纖弱,心意略有平復,看來這小子並未松懈自己傳授的養生課業。他雖然不喜沈哲子,但這小子卻是他那老世叔的唯一衣缽傳人,臨終托付,心內對沈哲子還是不乏關心的。

“我只是來看一眼何方水土滋養玉板凝脂,並不打算在你家盤桓客居。”

聽到這話,紀友也插口道:“是啊,我在建康也嘗過那雪乳流膏的玉板玉茸,味雖甘淡,清趣盎然。尤其維周你那一篇《玉板賦》,佐之而食,實在一件雅事。”

“必不讓兩位貴客失望!”

沈哲子哈哈笑著將兩人請上小舟,至於那些車駕行李,自有沈家仆役接應運回龍溪。

葛洪與紀友所言玉板玉茸,其實就是沈家自產的豆腐豆花。這是沈哲子今年以來最為得意的手筆,年前年後諸多打磨,終於將這豆腐工藝研制純熟,一俟推入市場中,反響大好,簡直供不應求。

豆腐味道,其實也就那樣,算不上珍饈。時下各地不乏磨漿做豆腐,但品相實在是差,只能算粗鄙吃食,號為渣腐,只有缺少主食的貧寒之家才會吃。更有甚者,直接將這渣腐拌著草料喂養牲畜,實在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