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7章 孤注一擲

以事實打臉,輕松策反徐匡,於是沈哲子便盡知朱貢之謀。

對付一個朱貢,其實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但本著物盡其用的想法,沈哲子想要榨幹朱家財貨,來為自家籌措足夠過冬之糧,就不得不虛與委蛇。

身在後世物質豐富的年代,其實很難理解古代缺糧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不要說今年尚有兵災波及,哪怕尋常年景僅僅只是幾家大戶想要囤積居奇,故作謠言,都能引起一地極大恐慌,令物價波蕩不平。

中國古來地大物博,即便有災荒,往往也只發生一地,如果不能快速賑災緩解,俄而就會糜爛成災。但糧食的周轉調集都需要時間,以時下運輸條件,耽擱幾日就能餓死大量人口。尤其眼下凜冬將至,糧食的運輸更加困難。

後人討論糧荒,多流於何不食肉糜之論。沈家所掌握龐大人口,既是雄厚資本,也是沉重負擔。若不能在最近十幾天時間內籌措足夠的糧食,等到溫度降低冬季來臨水運不暢,幾乎是坐困等死之局,縱有些許增補,難解燃眉之急。

正因局勢如此嚴峻,才會有人隔岸觀火,落井下石。一俟寒冬到來,吳興左近但凡家有余糧者,皆可以此宰割沈家,坐地起價。就算錯過這一波盛宴,開春後各地又會有糧荒興起,屯糧在手,絕無損失。

朱貢如果想要挾痛宰沈家,第一要有大批米糧在手,第二要將米糧存在吳興境內便於取用。對沈哲子來說,這家夥既是一塊大肥肉,也是兼職的運輸大隊長,自然舍不得早早將之解決。

所以,這幾天來吳興本地有些小戶不堪朱貢之擾,想要將余糧賣給沈家,沈哲子都不予理會。

時下吳興境內,對糧食有迫切需求的只有兩家,第一自然是沈家,第二便是朱貢。除了要痛宰沈家之外,朱貢還有把柄被沈家持住,想要自己心安,只能多籌糧食以作自保。如果不能借此機會重創沈家,一等沈家緩過氣來,他也就完了。

徐匡被策反後,為表忠心,不只將朱貢籌糧細節一一道來,還有與朱貢有聯絡的吳興各大戶也一一羅列出來。憑朱貢自然沒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但各家都有共同利益,自然也就有了聯合的前提。

沈家是吳興土霸,往年縱使缺糧,不至於如此窘迫危急。今年可謂不作不會死的典型,但凡親近些的故舊人家俱受牽連,還要仰仗沈家接濟。剩下那些有糧之戶,要麽素無來往,要麽還有仇隙,聯合以孤立沈家,也是應有之意。

得到了如此詳實資料,沈哲子更有把握,引著徐匡回到廳上,在那仍憤惱愧疚不已的徐丞面前為徐匡多回護幾句,而後才又將徐匡打發回朱貢身邊。他還要靠徐匡鼓動朱貢加大收糧力度,此前劣跡可暫不計較。

得了沈哲子的指點,徐匡又返回武康縣城內朱貢藏身的那個莊園。從族叔將他捆往沈家開始,他的結局已經注定悲劇,無論沈家今冬境況如何,將他捏死都是綽綽有余。一念之差以至於此,眼下再做努力,惟求沈家能念他奔走之功,放過他的妻兒老小。

時下氣溫已經頗為濕寒,房間內卻仍是溫暖如春,此時朱貢心情便如角落裏炭盆一般火熱。他袒露胸膛坐在那裏,擺弄一番案上算籌,興之所至便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偶或褻玩一番身旁美姬,可謂暢快至極。

眼見徐匡神色郁郁走進來,朱貢哈哈一笑,讓徐匡坐到自己下首來:“徐君因何寡歡?”

“唉,明府不知,我家叔父已知我來武康,將我召去嚴斥一番。”徐匡心境如此,倒也不須偽裝,真實流露出來便是愁腸百結。

聽到這話,朱貢倒是一驚,他在武康地界雖略有人脈,但在沈家眼皮子底下也不敢過於跳脫,收糧事宜還要靠徐匡出面奔走,自然擔心徐匡棄他而去,不為之用。

“我道是何事讓徐君愁眉不展,原來如此啊。說起來,豈獨徐君有此煩惱,我亦深有同感啊!家中老朽無能坐不理事,哪裏會知道我們這些任事者內外維持的辛苦。這些老朽只宜奉在高床榮養,若凡事都聽他們的迂腐之見,家業豈有不衰敗的道理!”

朱貢一副深有感觸狀嘆息道:“令尊長可是已知你為我奔走籌糧?徐君請放心,你也知沈家已經糧盡,遊離崩潰邊際。只要再堅持些時日,等到大事功成,我自不會獨享回報,要與徐君分一杯羹。尊府今次波蕩難免,徐君能獨善其身,日後歸家主祭未嘗不可!”

聽到朱貢這盲目自信之語,徐匡心內更是苦澀。他親見沈家糧儲之豐,就算有些缺口,也絕不似朱貢所言不堪一擊,因此對朱貢的話再無信任。

不過他還是長嘆一聲,說道:“長輩訓斥,還非我為明府籌糧,而是聽聞近來些許流言,與明府宅門有關,因而訓斥我不要與明府過於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