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6章 興家有道

“朱貢其人,倒是頗有經營之才。其父早夭,又是婢生庶子,因而無承遺澤,不入本宗。往年多從明公謀事,及至明公丁憂歸鄉,便自立謀職,歸於本家。”

沈哲子認真傾聽錢鳳對於朱貢更細致的描述,不得不說,跟自己相比,這朱貢身世反而更像一個苦大仇深的網文主角,由一個一文不名的高門庶子,諸多鉆營至今已成一方豪富,勵志的讓人感動。

先前龍溪卒回報的消息,坐實了沈哲子的猜想,更覺這朱貢死纏爛打的可厭。彼此之間糾葛,說起來還是朱貢自己撩事在先。沈哲子剛剛歸家沒過幾日,不曾想這家夥便已經追攆上來,相較之下,反倒顯得自己沒脾氣。

不過沈哲子眼下已有底氣,更關心朱貢家底多少,便又問錢鳳:“以叔父看,若給這朱貢足夠時間,他能在吳中籌糧多少?”

“時下糧價高企,各家封倉惜售。朱貢若想籌糧,必從寒門小戶入手,積流成河。以其財力論,可得二三萬斛之數。”

錢鳳對數字頗為敏感,又精於庶務,擺弄一番算籌,很快就給了沈哲子一個答案。

看到錢鳳拿著一把長短木棍橫來豎去,這運算原理沈哲子看的眼暈,打算等段時間做個算盤出來。聽到這個數字,心內略感滿意,笑道:“如此加上朱家存糧,倒也能有六七萬之數,已經很不錯了。”

錢鳳也笑著點頭道:“此吝夫倒是一心經濟,不謀清顯之職,反向濁流小令,集財囤貨,數年間已經頗有儲蓄。”

以朱家所擁田畝論,田畝之出扣除各項開支消耗,以常理論本來不至於有那麽多糧食儲蓄。家大業大,要維持起來消耗也驚人,以沈家這麽大的家業,折騰大半年下來都庫儲見底。

朱貢官居故鄣縣令,不算顯貴官位,但卻有一樁好處,那就是可掌握縣署所控制的吏胥。時下吏戶乃是各地人力徭役的主要承擔者,征收錢糧賦稅,修葺水利縣署,維持境內治安。在平民百姓面前自有幾分權柄威嚴,但對主官來說,就是免費勞力,可以任意指派。

故鄣小縣,吏戶能有百余,若男女不拘盡數征用,便是數百勞力。作為故鄣縣令,朱貢就相當於多出了數百部曲為他耕作勞役,而且以朝廷錢糧供養,不必花他分毫。單此一項,每年就能有千數斛糧的節余。

東晉立國之初,僑門家業不興,哪怕心中不願,往往也要擔任一地縣令縣長,為的就是方便在地方置辦產業以養家。庾懌擔任暨陽縣令,其後謝家謝奕擔任剡縣令,與此關系很大。永和之後,這種現象就漸漸少了,家中有糧有田,高門樂得清顯逍遙。

由此看來,朱貢對於錢財實際,可是分外執著,這也正合沈哲子心意。

對於朱貢的行為邏輯,沈哲子已有認識。那日自己將姑母帶離朱家,彼此算是徹底交惡。朱貢所恃者便是沈家缺糧,他能籌集更多糧食,手中籌碼就越多,更能以此要挾,不擔心沈家翻臉報復。

所以一俟察覺到徐匡登門別有意圖後,沈哲子不妨示之以弱。沈家越虛,朱貢便越肆無忌憚,等待沈家糧絕割食其肉,自然手裏有越多糧,越能獲得更多好處。

小戶之余糧,能有幾十上百斛,千數已是極限。收購困難繁瑣,耗費精力財力極大,還要提防別家掣肘幹涉。與其如此,不如把這事交給朱貢去做,沈哲子樂得坐享其成。

不過,沈哲子也擔心朱貢收糧不給力,存心加一把火,讓這家夥更加騎虎難下。於是他一面派人強硬收回姑母嫁妝產業,以此激怒朱貢,另一方面則傳信烏程徐家本宗,將徐匡登門之事盡數告知。

又過幾日,徐家之人登門拜訪,為首者竟是年過花甲的族長徐丞。

一俟入府,白發蒼蒼的徐丞便連連告罪:“我實不知家中竟出不肖,勾連外人,圖謀作祟!老眼昏聵,愧對故交啊!”

對於徐丞的話,沈哲子倒不懷疑,上前虛扶老人家,笑語道:“徐公言重了,兒孫各有謀算,這是人之常情,為長者豈能盡知。”

徐丞並不先入廳,而是將手一揮,怒喝道:“將那悖逆之人給我帶上來!”

話音剛落,沈哲子轉頭望去,便看見神色灰敗的徐匡被反縛雙臂提上來,衣衫須發盡皆淩亂,全無上次登門的悠然。

徐匡此時心內已是惶恐至極,早先離開沈家便逗留在武康,利用自己在此為官時結識的人脈,幫助朱貢收購左近小戶之糧。一直等到先前族叔親至武康,將他召到面前,才知事情已經敗露。

此時看到沈哲子立於台階上神色平靜目示自己,心虛之外,徐匡更多的是震驚。他實在想不到,自己背地裏這些勾當,少年早已了如指掌,且一出手就直戳他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