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6章 趁火打劫

在京口逗留了五天,沈哲子才跟老爹一起上路。

千余人的隊伍在京口開拔,除了老爹帶來的幾百部曲家兵之外,尚有近千名民夫,男女老幼皆有。這些民夫並其家眷,皆為徐茂本人所屬部曲,一方面幫忙運糧,另一方面則是隨隊前往吳興安置下來,給徐茂日後在吳興安家立業打好基礎,預留退路。

沈哲子算是見識到了這個年代豪強們是怎麽玩兒的了,徐茂身為京口沿江督護,既有巡防之責,又有安民之任。大筆一勾,安置流民的白籍上就少了兩百戶人丁!

這些人丁若能登籍造冊,擇地安置,不出數年就能為朝廷輸送賦稅。可是現在,卻成了徐茂個人的私產,再不受朝廷的法度約束。而看這些人,並沒有因為喪失自由自立的地位而有所沮喪,反而隱有振奮之情。

畢竟要在京口這流民匯聚地等待安置遙遙無期,而且即便得到授田,也要艱難墾荒,食不果腹。可是一旦到了三吳腹地,便不吝於一個美好開始。

老爹對此卻有些不滿,船艙中不乏忿忿對沈哲子抱怨:“這徐邃然也是奸猾,統共給我不到三萬斛糧,為他安頓蔭戶部曲就要耗費近萬斛。兩萬斛糧,也難派上多大用場。”

對於老爹的抱怨,沈哲子也心有戚戚。兩萬斛糧看似數量不小,但對於自家掌握的龐大人口而言,甚至不足以支撐一個月的消耗。

今時後世計量單位過於混亂,時下一斛糧換算為重量,大約可以視為一石。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但這所謂的斤是漢斤,漢斤兩斤尚不足後世一市斤。

或許可以用更直觀的計量來計算時下人均耗糧,三國志講司馬懿聞諸葛亮日食米僅三升,便預言其將死。《梁書》鎮北將軍江革受俘北魏,“日給脫粟三升,僅余性命”。

從這些來看,不考慮後世那些亂七八糟的營養攝取、熱量攝取之類,可知日食三升僅僅只能維持人不被餓死而已。如果還要承擔勞動,那麽一個成年人一天最起碼要有五升主食,才大約能夠滿足生存和勞動的消耗。

兩萬斛糧,二十萬鬥,兩百萬升,人均下來,實在算不得一個多大的數量,也難怪老爹有些不滿。須知沈家除了維持自家人口消耗之外,還要接濟那些依附沈家的那些小地主士族。拜老爹預謀反叛所賜,這些人家也卷入其中,田畝歉收。

如此累加起來,要維持到明年新稻收成,最起碼還有將近十萬斛糧的缺口!如果是正常年頭,區區十萬斛糧,還不足以壓垮沈家,每年田畝所出,又何止十萬斛。

但今年兵災波及,糧價本就高企,沈家多年積累,近乎消耗一空。眼下雖然還未到糧盡一刻,但未雨綢繆,前景堪憂。

這幾天沈哲子也在考慮關於古代救荒的經驗,見老爹愁眉不展,便試探道:“父親,兒在紀師府中偶向葛洪葛仙師請教,他曾說過幾種救饑之方……”

說著,他便將自己勉強記得的一些救饑方托以葛洪之名向老爹介紹。譬如黃豆研磨芝麻,搓成球,江米芝麻研磨成丸,書上或言一粒可保數日不饑。沈哲子雖然沒吃過,但眼下集思廣益,有用無用大可試試。

聽到是葛洪所教,沈充倒是認真傾聽,聽完後卻有些失望,說道:“這一類救饑之法,不過是果腹積氣,使人不覺餓,但卻積氣體虛,力弱不堪。官府賑濟或可一用,我家人丁尚要勞作生產,益處不大。”

沈哲子聽到老爹這話,便明白了這些救饑方的弊病,用一些難消化的食物填飽肚子,只是讓肚子裏不至於空無一物,但其實人體需要的營養還是缺失。

“青雀你也不用煩心,為父自有應對之策。”

沈充見沈哲子略顯失落,笑著安慰他道:“今非大荒之年,雖受兵事波及,但各家也有糧產儲蓄。只要多加思量,總能買到糧食濟緩救急。”

沈哲子點點頭,但也清楚,老爹嘴上說的輕松,但其實難就難在買不到糧。沈家田畝歉收,這應該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這麽大的糧食缺口,不是一兩家能夠滿足,如果一眾世家都是抱著落井下石的態度,局勢肯定更加不妙。

船行到吳郡,需要以車周轉入太湖。行出大半日後,沈充卻讓隊伍停下來,對沈哲子說道:“左近故鄣縣內有我家故親朱氏,眼下天色尚早,青雀你去拜會一下。”

聽到老爹的話,沈哲子略感錯愕,好端端趕路回家,老爹怎麽突然讓他去走一趟親戚?以他對老爹的了解,其中肯定有內情。

果然老爹接下來就道出了緣由:“此間縣長朱貢為你姑婿,日前我著人執信來求糧。這吝夫竟欲以三萬斛糧換我家盤溪兩莊,著實可厭!”

沈哲子聽到這裏,便也明白了。這個名為朱貢的便宜姑父,就是想要趁火打劫的人其中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