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6章 膽氣萬仞,氣度如淵

最好的騙局,是讓人上當之後還有成就感,哪怕事後被人拆穿,入局者仍然信之不疑。

看到庾懌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的模樣,沈充忽然有一種沖動,很想告訴這家夥眼下這局面早經過他們父子的精心推敲,否則這主仆三人怎麽可能悄無聲息靠近王含的使者。

不過,就算說了,大概對方也只會以為只是自己事後的遮羞之詞。

盡管心情跌宕,事態發展總算有了突破。

沈充保持著冷峻的神情,手提利劍一步步緩緩逼近庾懌主仆,腳步仿佛有千鈞之重。

庾懌站在血泊當中,心跳恍如擂鼓,倒不是因為驚懼,而是精神亢奮所致。只是臉上還維持著平靜的表情,不卑不亢平視沈充近乎噴火的目光。

“庾君,佩服!先前多有怠慢,充在此致歉。”

凝望對方良久,沈充緩緩抱拳,語調略顯沙啞。

庾懌矜持一笑,颯然回禮:“客隨主便,沈將軍庶務纏身,我並不怪你。不過,現在難決之事已經解決,將軍可願與我把臂暢談?”

鏘!

沈充作勃然大怒狀,抽出劍來遙指對方,低吼道:“庾叔預,安敢如此陷我!世間豈有如此惡客,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殺或不殺,全憑將軍自裁。我只是不願見將軍耽於孤忠,卻損於忠義大節。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王氏悖逆之門,沈將軍難道真要為其區區小惠而自損於世?”

庾懌雙目炯炯,並不因刀兵加身而自屈氣勢。

沈充默然良久,垂首低眉望著地上那兩具屍體,半晌後徐徐嘆息一聲,收劍換鞘,轉身不再面對庾懌:“我亦非化外蠻邦,何用班超之勇?罷了,壯節之士,殺之不祥。來人,送庾君回營帳,不可輕待了他。”

庾懌灑然一笑,氣度卓然,在甲士引領下昂首離開這裏。

沈充帶著一幹親衛返回中軍大帳,待其他人都退下,只剩心腹宗親幕僚時,他才驀地撫掌大笑起來:“庾叔預果然有任俠之氣,北傖中少有的膽壯之人。”

帳中幾人或還有些疑惑,只有從頭參與到尾的虞奮深知內情。在看到庾懌手刃王氏使者後,他心中之震撼無以復加,他是親眼看著庾懌從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被一步步誑入局中來,到現在再想抽身已經絕無可能。

將這過程再回味一遍,虞奮心中只剩五體投地的佩服,對沈充說道:“明公深謀遠慮,算盡人心,讓人欽佩,實為當世之賈詡賈文和。”

“我又做了什麽,全靠我兒青雀……”

沈充講到這裏,話語驀地一頓,不想外人知道這計策全是兒子一人籌劃。這倒不是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面,而是沈哲子年方八歲,若負詭謀之名,於長遠計,有害無益。

虞奮卻不知內情,聞言後也感慨道:“小郎君以沖齡之年,行此周密之策,細微處的把控,某不如也。”

沈充笑笑,不多做解釋,心裏卻是喜憂參半。兒子在此事中顯露出來的特質,以他這為父者看來,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免又擔心早慧夭壽,心裏暗暗決定,等到渡過眼前難關,無論花費什麽代價,都要讓兒子強健起來。

“對了,怎麽不見青雀?”沈充環顧一周後問道,對於後續的計劃,他還想征詢下沈哲子的意見。

“小郎君還在酣睡。”兵尉劉猛上前稟告道。

沈充聽到這話,不免啞然,他可是提心吊膽大半夜,唯恐事態不向預劃中發展,卻沒想到那小子卻是睡得酣暢。半晌後才感慨道:“我兒沉靜雅量,實在讓我羞愧。”

沈哲子倒沒想到老爹會這麽評價自己,他何嘗不擔心,實在精力不濟。早上起來聽到這個消息,樂得一竄三尺多高,旋即心裏便懊惱沒能實時看到庾懌的風采。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已經沒有什麽疑難,沈家可以說已經徹底從王敦之亂的動蕩中抽身出來。接下來的事情,就要靠潁川庾家在朝廷中上下運作了。

無論庾氏願不願意,其實庾懌的舉動都提前讓他們與瑯琊王氏對立起來。就算沒有了王敦,瑯琊王家當下掌握的力量也絕非潁川庾氏能夠匹敵。而今沈充所掌握的力量,便成了他們唯一的武力強援。

對於自己禍水東引的做法,沈哲子並不覺得內疚,所謂的門閥政治,終東晉一朝,無非是一家強一家起,他不過是提前推動庾氏與王氏爭鋒。

保存自家的力量,還能在未來幾年後的兵禍中有所作為,為江南之地多保留一些元氣。

沈哲子走進中軍大帳,看到老爹還在跟一幹手下謀劃不停,雙眼隱有血絲,顯然是一夜沒睡。

“青雀來了,昨晚睡得可好?”

沈充見兒子走進來,起身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局勢發展總算有了轉機,因此他精神很是亢奮,擺擺手讓眾人先回去休息,而後才征詢沈哲子的意見:“庾懌現在已經是泥足深陷,接下來咱們還要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