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5章 吾從班定遠

沈哲子聽到這消息,不由咂舌,益發欽佩王導四兩撥千斤的精妙手段,事態發展雖然未必如其所願,但最起碼看到一個將要塵埃落定的局面,而不是繼續僵持讓人不安。

對於王含兵敗,沈哲子並不意外。他早知事情發展脈絡,心想此時重病臥榻的王敦大概在破口大罵王含這個老奴婢,不過他這裏事態進展順利,因此心情倒還輕松,便勸老爹稍安勿躁。

沈充知道沈哲子帶回庾懌,皺眉道:“青雀,你把潁川庾氏的人帶來,是想借其勢化解危局?北傖不足信,我是深受其害。”

見老爹一副痛心疾首模樣,沈哲子也不免嘆息一聲。若有一線希望,誰願意去攀附別人。沈家沒能在渡江之初嶄露頭角,是其不幸也是大幸。

不幸是沒能如義興周氏一樣獲取足夠聲望權勢謀求自立地位,只能攀附借勢。幸運則是,當權者在消滅江東隱患時並不將沈家當做首要目標。

如今周氏零落,沈氏得存,雖然不乏老爹運作之功,但說到底還是當權者需要。否則,憑周氏一門五侯的滔天權勢,豈是老爹一己之力能夠撼動。

如今老爹想要聯絡三吳士族以求自存,並且更立山頭,且不說其中難度之大,就算僥幸能夠成事,無非更加撕裂本就岌岌可危的局勢,讓本就嚴峻的僑姓與吳人關系更加對立。

這是沈哲子不願意看到的,想要支撐北伐,單一南人或北人都沒有足夠力量,只能通力合作。眼下距離達成沈哲子的北伐夙願雖然尚遙遠,憑他也難彌合彼此矛盾鴻溝,但卻想在自己手裏搭建一個橋梁,以此作為一個基點。

沈哲子耐心勸解老爹,沈充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也只能接受沈哲子的提議,只是仍皺眉道:“只憑那庾懌又能做什麽?況且,王家使者還在營中,若讓他們彼此相見,只怕要看出我首尾兩顧的打算,更加看輕我。”

“且先冷落他一下,再作計較。”沈哲子說著話,已經懨懨欲睡,一路奔波,他實在已經累壞了,畢竟只是一個孩童身體,大病初愈,能堅持下來實屬不易。

……

庾懌身在營地中,心裏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倒也並不顯局促。

雖然不曾見過沈充,但通過沈哲子的言語描述,他心裏已經大概勾勒出沈充的形象。對於這個驍勇儒雅兼有之的江南豪族家長,庾懌很感興趣,頗為期待與沈充面談。

雖然不曾在軍旅中任職參贊,但庾懌也見識過州郡軍隊是何模樣。相對於州郡兵散漫軍容,沈家部曲軍令行禁止的氣象讓他頗為振奮,心裏對沈充的評價便又上一個台階。

時下雖然鄙夷武人成風,但士族們看不起的是那種粗俗無禮、以武勇為榮的寒門老卒,真正有風度雅量、笑談用兵、綸巾羽扇的儒將還是能夠得到世人敬重。一路行來,沈哲子言語描述,正是將沈充塑造成了這種形象。因此,庾懌對沈充的興趣越發濃厚起來。

當然,最讓庾懌心動的還是沈家當下掌握的軍事力量,站在營房外觀摩片刻,庾懌禁不住感慨道:“以沈充雅量,卻因時人薄之而只能屈事王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氏如今勢大難制,這難道不是時局的悲哀?”

嘴上感慨著,庾懌心裏卻在盤算,待會兒跟沈充面談的時候要如何應對。對於說服沈充,他倒並不擔心,畢竟是沈充主動找上了他。但他更想通過才識談吐折服對方,而不僅只是形勢所迫的屈從。

不知不覺,黑夜已至。庾懌並沒有等到沈充的接見,甚至就連那孩童沈哲子都不見人影。這讓他隱隱有些不滿,認為沈充此舉有前恭後倨之嫌。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庾懌耐心漸漸消磨,在營房外徘徊不定。忽然遠遠看到此前一路隨行的那個兵尉劉猛正帶領一群甲士簇擁一個高冠士人進了營中,那劉猛似乎往這裏看了一眼,而後便改道繞開這裏。

庾懌看到這一幕,心中沉吟片刻,喚過一名仆從,吩咐道:“你去討要一些盥洗器具,順便打探一下剛才那人是何來歷。”

過了一會兒,仆從歸來,附在庾懌耳邊耳語片刻。庾懌臉色一變,勃然怒起,頓足喝道:“無信貉奴,出爾反爾!好一個食言而肥的沈士居,竟敢如此戲弄我!”

他心情已是惱怒至極,倒忘了由始至終沈充都不曾給過他什麽承諾,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

正坐在營房中憤怒之際,那一天不曾露面的沈哲子出現在門外,庾懌看到這將自己誑來的少年,心中怒火更熾,指著沈哲子喝問道:“你父親在哪裏?是不是已經沒有面目來見我?”

沈哲子低眉順眼走進營房,先是一言不發長揖到地,然後才神情慘淡道:“請明府來到這裏,全是我自己孟浪行事,家父並不知情。明府暫請息怒,小民這就送您離開。得罪之處,以後若有再見之日,當負荊頓首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