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 門第之婚

沈充此時正壯懷激烈,心無雜念,兒子的出眾表現令他全無後顧之憂,哪怕此番不能成事,他也不怕後繼無人。聽到沈哲子的呼喊,他收住腳步轉回頭來,戲謔笑道:“我兒還有何賜教,為父洗耳恭聽。”

沈哲子走上前,認真說道:“父親既然與王大將軍相約為事,枯榮已為一體。兒子冒昧,想請父親為我求一王氏女郎,以為佳偶。”

這就是沈哲子的殺手鐧,雖然一個八歲孩童惦記娶媳婦總感覺有些怪異,話說出口,沈哲子心裏已經充斥著濃濃的羞恥感,但這件事肯定能夠打消老爹沈充對瑯琊王氏最後一點僥幸幻想。

士族門閥最顯著的一個特征就是門第婚,士庶之間門第不配,絕不通婚。這在兩晉之交的南渡僑姓之間執行的尤其嚴格,這些僑姓借助彼此通婚打造出一個完全封閉的小圈子,以維系彼此之間的聯系,利益共享,保證其政治優越地位,完全將江東士族排斥在外。作為僑姓領袖的瑯琊王氏,就算江東顧陸之類一等門庭也休想娶到一個王氏女,更不要說吳興沈家這種更低一等的家族。

果然,聽到這個要求,沈充臉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王氏高門,又是僑族,雀兒這念想,實在是強人所難……若求佳偶,咱們江東自有溫婉女郎,哪怕顧陸之家,只要雀兒你中意,我也能為你聘為家婦。”

沈哲子自然知道在當下這個社會環境,自己這想法絕無可能實現,甚至一旦流傳出去,馬上就會成為人人恥笑的笑柄。但正因不可能,他才提出來。說實話,對於那些士族高門家的女兒,他是丁點興趣都沒有。這些家族不乏嗑藥成癮的人,也不知道對後代有沒有影響。就算真要娶妻,沈哲子也希望能盡量在平民之家挑選,免得禍及子孫才悔之晚矣。

“非常之人,乃行非常之事。王大將軍既然欲以人臣得享尊位,化家為國,怎麽能囿於門戶之見?寒門壯士尚帝室之女,前朝近世俱有援例,又是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

沈哲子條理分明說道,走到老爹面前,神色更加鄭重:“況且,有此婚約,是各自安心,互不相負。欲謀大位,豈有不舍一女的道理!”

沈充聽到這裏,雙眉緊蹙,背著手在廊下走來走去。沈哲子這個提議,實在是深合他的心意,尤其那個“各自安心”。王敦欲行謀逆,放眼吳地各方,自己是他最強大的依仗,此前甚至還有裂土為封這種妄語大話來拉攏,可見彼此之間還是有懷疑。如今自己不求封土,只求一個王氏女郎做兒媳,是再合適不過的要求。

彼此之間若有姻親,自然嫌隙盡消,可以親密無間的合作,兩下便利。但如果王氏不允,那麽沈充覺得自己就該仔細考慮一下王氏究竟值不值得自己毀家紓難的去輔佐。但這試探之舉卻有一點隱患,那就是一旦不能成事且泄露出去,那麽對兒子以後的名聲肯定會有打擊,會遭到時人的嘲笑。

若在此前想到這法子試探王氏態度,沈充可能還會沒有顧慮的試一試,可是現在見識到兒子少年老成、思慮見解甚至比自己還要深刻,沈充卻不想讓兒子擔上一個“妄誕”的汙名,因此沉吟不決。

沈哲子大概猜到老爹在擔心什麽,尤其覺得不理解,用區區一個名聲試探出王家到底靠譜不靠譜,繼而避免無謂的犧牲付出,這有什麽難以取舍的?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想在這東晉朝廷刷聲望,尤其那些名士行徑怪癖,想想就覺得惡寒。

“父親,這還有什麽可考慮的。那王家祖上臥冰求鯉,自殘奉親,兒子如今自汙探路,令父親趨吉避兇,不讓先賢專美於前。”沈哲子又苦心勸導。

沈充卻不回應,負手立在廊下,擡頭望天,久久不語。忽而長嘆一聲,拉過身高只到自己肋間的兒子,拍著他肩膀喟嘆道:“我兒年方八歲,竟發謀國之論,豈非天授之才?我雖癡長,卻是耽於浮塵日久。料那王家無女堪配我麟兒,休矣,從今起草廬閑臥,只聽風雨。”

他終於決定放棄舉兵響應王敦的打算,也不想以求婚試探王家心意,只是眉宇之間不乏寂寥。放棄一個籌劃經年的計劃,於他而言,也是分外艱難。但一想到兒子先前一番表現,原本失落的心情又大感寬慰。相對於舍命去拼搏一個渺茫機會,他覺得將兒子教養成才對家族的興起意義更大。

見老爹終於不再固執己見,沈哲子也松一口氣,他對東晉之初的政局演變雖然不是了若指掌,但也通曉一個大概。老爹能夠激流勇退,雖然後患不少,但總好過喪命。如果真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他們家能夠活下來的也只有那個繈褓中的小沈勁,而且一生背負汙名,要用北伐血戰至死才能洗刷,重振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