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鳥取與廣島(下)

因幡、但馬兩國,曾經是“三管四職”之一,室町名門山名家的領土。這個家族歷史非常悠久,鼎盛時曾一度由六名族內男丁分別擔任了十一個國的守護職役,占據扶桑六十六國的六分之一,而被敬稱作“六分之一殿”。

但隨著時間的發展,他們同其他大多數的高家名門一樣,沒有完成從守護大名向戰國大名的轉化,而是伴著舊權威一起淡出歷史舞台。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先後受到尼子、三好、毛利的有力影響,沒有哪一家長期站穩了腳跟。於是土豪地侍們得以兩面三刀,朝秦暮楚,以靈活的方式積蓄實力,作為土皇帝充分享受到獨立自主的味道。

然後,既是外鄉人,又執意要推行集權化的平手汎秀來了,被所有人視為不受歡迎的大惡賊。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對毛利家的忠誠。

鳥取守將,毛利家的吉川經家,是個謹慎而又知兵的人,堅決拒絕那些戰力和態度都存疑的烏合之眾進城保命。

這從軍事上講當然無可厚非,但在輿論方面可就是大大失分了。

本來大家只是礙於強敵才勉強抱起團來取暖,姑且想毛利家提出降伏罷了,可不是讓你來擺架子頤指氣使的啊!

山中幸盛熟知附近一帶情況的當地人,或許是敏銳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心態,以尼子家的名義展開了調略行動。

這個名義還挺有用的。

許多國人豪族都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奇特心態,會覺得丟臉,貿然向“新主”屈膝是很難堪,很丟臉,很不願意接受的事情。

縱然平手汎秀已經儼然是天下人的勢頭了,在西國地區看來似乎還是個陌生的大名,仍有相當一部分人不以為然,依舊按照傳統觀念自行其是。直到受了重大利益誘惑,抑或被大軍打上門,才肯服軟認輸。

而尼子家就不一樣。

人家好幾代人之前就是“陰陽一太守”了,淵源在五十年以上。

那麽國人眾就可以說:“我的曾祖輩,祖輩,父輩當中,有人曾經為興國院殿(尼子經久),月光院殿(尼子晴久)效忠過,如今作為子孫再次成為尼子家臣,是順水推舟,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了台階可以往下走,就毫無心理負擔了。

這種類似“門生故吏”的文化現象,在開明通透不拘禮法的人看來簡直是無聊的自欺欺人之舉。不過既然存在就有其合理性,不妨加以利用。

鳥取城依山而建,大致分為三層,共有十來個曲輪組成。毛利家的吉川經家僅有一千左右的直屬兵力,只用來看守從大手門到本丸的這條動線就有些不足了,其他地方全部是由國人聯軍負責防備的。

山中幸盛精神抖擻地主動請命去嘗試接觸。

據說,前後共有五次。

第一次他準備了好幾天,說服一個有些名望的僧侶,趁著黑夜的掩護偷偷溜進城裏,傳遞了一張小紙片。

第二次城內的人派出了一個機靈能幹的武士,用了吊索出城來回訪。

第三次山中幸盛冒了風險,喬裝打扮成一個做雜役的粗人,在“朋友們”的接應下孤身進到城裏,大大表明了誠意。

第四次就輪到城內的國人眾,也選出兩個說得上話的人,瞞過守將心腹,悄然到尼子復興軍帳中致辭,禮尚往來。

第五次是個傍晚身份,山中幸盛帶著幾個膽子大的隨從溜到側門,對上了身份,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事情至此,方才向平手汎秀稟報,表示說城內的土豪地侍們大半有降伏倒戈之意,也不敢再提什麽自主權限之類,情願接受種種法度的束縛,只求在因幡、但馬的家鄉故土,有一塊足夠家族存續的地產便心滿意足了。

這算是把最初的要求打了個折扣。

聽了國人眾的要求,原本平手汎秀是不想答應的。在他看來鳥取城被重重圍困,攻而克之最多三五個月的事情罷了,沒必要對地頭蛇們作出額外妥協。

現在天下眼看就要平定,也不能一味只給人留下寬宏大量的印象,必要的嚴厲手段不可或缺啊!

明言了是“看在出雲之鹿的面子上”,平手汎秀才勉強接受,承諾說,如果國人眾們主動地棄暗投明撥亂反正,把毛利家的守將獻上來,就滿足他們的請求。

結果,這個話傳回去,兩天沒有收到回音。

平手汎秀耐心快要耗完,打算命令正式開啟猛攻。

山中幸盛十分急切,不惜在沒有提前約好的情況下,再次孤身犯險來到城下,卻正好見到墻垣之內亂作一團,雞犬不寧,煙火四起,殺伐之聲不絕,似乎陷入混戰。

顯然已經無法取得聯系了。

然後防務也不再有人注意,平手汎秀得知情況立即讓士兵發動進攻。

拜鄉家嘉接到命令之後疑惑發問說:“城內好像在混戰,我們應該幫誰?怎麽知道是敵是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