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上杉謙信的驕傲

名分、物質的保障,以及內部思想統一都打理妥當之後,已經到了年末,開春後與上杉一戰的準備工作都接近尾聲,看起來只待最終對決了,將士們皆已摩拳擦掌,渴望建功立業的機會。

能與“越後之龍”掰掰腕子的機會,可不多見!

但就在一切看起來都順理成章的時刻,傳來令人驚訝萬分的消息。

那就是,原本氣勢洶洶的上杉謙信,忽然一轉態度,委托了使者前來,宣稱要與平手汎秀議和,並承諾兵戈止於加賀一向宗的領地,絕不會進一步攻入越前。

蓄力良久的一拳還沒打出去,對面先跑路了?

這是怎麽回事?

上杉謙信的理由是——

“我本是一心希望天下安定的人,只因擔憂公方大人在禦所之中的安危,考慮室町幕府的存續,才不得不揮師進兵,主持正義。如今在越後鐵騎的逼迫下,平手刑部(其實他消息落後了,現在已經是左近衛中將兼參議,俗稱‘宰相中將’)不敢再有逆行,而是老實承認了足利家血脈的正常延續,那麽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必真的動用刀兵了。”

之後還特地強調說——

“平手不臣之意,路人皆知。然而天下自有法度不可亂,鄙人謙信乃是恪守義理之人。縱然已經明白對方的狼子野心,但在察有實據之前,依然要以禮相待,不可貿然刀兵相向。”

另外還兼帶著表示——

“先前攻略越中、能登、加賀各地,非為開疆擴土,乃是出於平定一向亂黨,恢復北陸秩序。我將助原本理應擔任守護的畠山氏、富奸氏等禦家再興,不會有一寸土地歸於私自索取。”

滿是一副大義凜然,忍辱負重的樣子。

聽了這個消息,平手汎秀勃然大怒,卻又不知如何發泄。

好個“越後之龍”,明明是眼看近畿聯軍勢大,不敢進犯,卻編出此類喪心病狂的原因來!

最可恨的是,聽起來還不無道理。

實際上是認慫了,但這個姿態,倒顯得是有意相讓似的。

整個時機和語氣,拿捏得十分巧妙,而且也非常符合上杉謙信以前的人設。

一下子就改變了主動權。

傳出去,肯定會有些不明真相的人,真的以為是畏懼上杉,才放棄了害死足利義昭自立的想法。懂政治的人當然知道這是胡扯,但天下總是不懂裝懂的高談闊論之輩居多,肯定會對平手家的名聲有些許影響。

而且這還沒法辯解。

只會越辯越亂。

然後他承諾“絕不侵入越前”,就把整個北陸戰事的性質和規模大大縮小了,由爭奪天下霸權的鬥爭,變成了上杉家與本願寺之間的地域沖突。

進一步,再說要把越中、能登、加賀各地歸還給畠山氏、富奸氏,很明顯只是要找相應的牌坊出來立個幌子。反正他上杉家集權程度很低,本來也做不到高效的直屬統治,不如博個好名頭。

如此一來,就真的只是攻打了北陸一向宗而已。

平手汎秀既然身為本願寺的親家,派不派兵支援,當然也是個人的自由,但是這就沒理由去大肆動員畿內各勢力一起出動了。強行驅使的話,會顯得很難看,等於是額外消耗自己的政治威望。

這個東西,看上去是無窮無盡,似乎消耗一點也沒什麽。但若不加以注意和節制的話,往往到反應過來之時,才發現已經眾叛親離,聲名狼藉了。

誰說上杉謙信只擅長打仗,不懂得歪門邪道的?這不是玩得很溜嘛!

想想也是,一個靈活運用“關東管領”名號,騙取關八州豪傑流血流汗,牽制後北條家的人,怎麽可能真的那麽實誠?

大義名分,本來就只是他手裏的一張牌而已。

……

面對上杉家的使者直江景綱,平手汎秀已經消除了怒意,恢復到正常的情緒之中。

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責怪一個傳話人毫無意義。

況且,上杉謙信其實說“絕不讓侵入越前”就已經是讓步了,只不過讓步的方式非常有個人特點,典型的輸人不輸陣,心服口不服。

有趣的是,相比其主君的傲慢姿態,直江景綱卻是非常恭敬,禮儀備至,自稱“越後田舍之輩,乞求平手宰相中將的諒解。”

看起來,對方是很有信心,覺得能達成一致的,並未意識到平手汎秀用兵的決心所在。

顯然越後之龍的思路還停留在舊時代,以為別人同他一樣,只想做個會盟諸侯,號令列國的霸主,而看不到現在已經到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階段。

由於室町幕府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統一全境,所以當前時代傳統理解上的“天下人”,只是凸顯其絕大的實力與地位,並不一定需要切實地將統治力散布到六十六國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