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經略阿贊(下)

聊完之後,來自石山本願寺的日清和尚,對於去九州開展事業,是比較有想法的。畢竟他雖有名師,卻只是個出身不高的僧人,若不能持續建功立業,可能就要屈居於那些才具平庸的紈絝子弟之下,這對於一個渴望功名的年輕人來說是無法忍受的。

而鈴木重秀,雖然也有點動心,更多卻是迷茫。作為一個自認為有長遠眼光的人,他不想去抵抗平手汎秀推行一元化的“歷史滾滾車輪”,但作為一個習慣了自由自在生活的江湖豪傑,他又很抗拒成為任何大名的家臣——因為那就意味著要服從命令,遵守規矩。

當然他也不願意放棄自己手上的軍事力量,更不願意去死。

於是這就讓平手汎秀很為難了。

你既然如此識大體,我自然不方便動黑手。但一直擱在雜賀肯定不能放心,只能半強迫地驅使著,到處打仗。然而你又不願意屈膝效忠,那麽肯定不能授予土地,無法以知行恩賞來建立起君臣的紐帶。

只能陷入一種彼此身份關系都很模糊的尷尬局面。

不過,這種模糊的身份關系,倒是戰國時代普遍存在的一個特色。

除了少數強勢雄主外,大部分的統治者都是與麾下豪族達成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就是處於承認大名權威,保持獨立性,聽調不聽宣。

當年畠山家擔任紀伊守護的時候,雜賀黨實際就是這樣的狀態。

但如今平手汎秀的實際掌控力遠非當初畠山家所能比擬,南海道諸國已被視為遲早會直轄的區域,自然不容“江湖人士”結寨自保呼嘯山林。

倘若真能到天高皇帝遠的九州去搶到一塊地盤,對於鈴木重秀而言亦不失為容身之處。

問題在於——

平手刑部固然不敢得罪,大友金吾也不是等閑之輩呀!

一向在戰場上勇猛無匹毫無畏懼的鈴木重秀,此番面臨抉擇,卻是遊移不定,左右為難,猶豫了半天,也無法下定決心。

這更讓平手汎秀感到,此人只堪在江湖作亂,放到廟堂就上不了台面了。

只好微笑著半帶威脅地叮囑他“仔細思索一番”,便打發下去。

接下來,十河存保與三好康長十分隱蔽的一齊來訪。

這兩個人得到了比較友好的接待。

十河存保雖然至今只有十八九歲,但這人格局很大,眼光頗遠,能跳出四國島這盤死棋看到更寬廣的天地。這些年他一直帶著數百親兵,積極主動地相應幕府號召,參與各項“正義”事業。可惜的是,做實事的才幹遠不如長宗我部元親,連年奔波下來並沒有爭取到太多存在感。

但沒有功勞總有苦勞,至少態度端正,贏得了一點印象分,總要有些優待的。

至於三好康長,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能及時與三好長逸、筱原長房等人劃清界限,跳出權力圈子之外,也沒有什麽一定要對付的理由。

而且這兩人,還拉上了安宅信康一起上門覲見。

平手汎秀內心並不打算為難他們——畢竟讓有過輝煌歷史的三好家存續下去,也未必是什麽壞事,只要設法將自家血脈滲透進去就行了。

可沒想到,這幾人一上來竟然提了一個十分大膽的請求:

“希望刑部大人,您能允許我等誅殺狼子野心的細川掃部(細川真之)!三好家將對此感激不盡!”

如此直截了當,令平手汎秀亦不免瞠目結舌。

……

咋看起來,好像是三好家都到了這幅田地,余黨們仍在爭執不休。

但仔細一想,十河存保、三好康長、安宅信康其實都能代表不同的派系,他們倒是站在一起,眾口一詞說要誅殺細川真之,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

接著主事的十河存保還取出了一封巖成友通所寫的書信。

平手汎秀接過一看,更覺蹊蹺。

在信上,巖成友通用詞十分謹慎惶恐,表示自己並不願亂搞串聯,實在是礙不下面子才勉強幫這群人站台,但寫到後面又隱晦暗示說,細川真之這人的確一貫不是好東西,可能真的該殺。

看完信平手汎秀又沉思片刻,然後不動聲色地問面前三人為何要殺細川真之。

愣頭青的安宅信康立即憤恨道:“我先前一直就覺得此人心懷叵測,恐非良善,只是一直沒有實據罷了。但近日聽了民部(十河存保)與山城(三好康長)解釋,才明白細川掃部(細川真之)在近些年策動了許多陰謀詭計。三好家內部的攻訐對立,與這家夥關系極大。遠的不提,就說兩年前阿波守(三好長治)倒行逆施之事,恐怕便是源於他的暗中唆使,然而局勢一變他就立即拋棄了阿波守,道貌岸然地以反對派的領袖自居……”

聞言平手汎秀只輕輕點頭,說了聲“知道了”便不再繼續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