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被顧全的大局

轉眼到了二三月份,多年難遇的寒冬雪災,痕跡漸漸逝去,偃旗息鼓的戰端,想來又要重開。

甲斐武田磨刀霍霍,越前朝倉為虎作倀,伊勢北畠包藏禍心,大和松永助紂為虐。

為了顧全大局,比叡山延歷寺的事件,必須馬上解決,馬上得出結果,容不得拖延。

“天台宗肆意妄行,勾連逆賊,罪在不赦,自取其禍;佐佐成政目無王法,擅動刀兵,雖實有功,跡不可取。”

——這是平手汎秀面對大眾做出的論斷,長腦袋的都能看出來,他的立場已經歪到何種程度,是不言而喻。

作為正五位下,刑部少輔,三國守護,他說的話,聲音固然不小,卻也未必就算數。

但若是幕府將軍足利義昭也宣稱說:“雙方各有過錯,此事實難決斷,我看薄施懲戒,以儆效尤,下不為例吧。”

那事情的基調就沒法翻身了。

佐佐成政猶自懵懂,而平手汎秀卻是抓住松永久通圍攻禦所後被比叡山延歷寺庇護的這個黑點,咬死不放,大做文章,同時明裏暗裏強調武田家的潛在威脅,最終成功打動了足利義昭。

皇族和朝廷們當然是十分不滿的,商界和文化界也都心有戚戚。

然則隨便暗地找了個托,輕飄飄說上一句:“幾年前與偽公方足利義榮勾結的前關白近衛前久,現在已經與甲州武田家沆瀣一氣。此人久居高位,難免有盤根錯節的枝蔓,需謹防有隱藏的余孽利用延歷寺之事興風作浪。”

這麽一講,倒提醒了眾人,東邊的大敵還在虎視眈眈呢!

而松永久通恰好就是響應了武田,圍攻了禦所的重要從犯。

平手汎秀將此人拿出來,當做是“火燒延歷寺事件”的核心要素。那麽,誰要在這方面上躥下跳的,無疑就有內通外敵,反對當今幕府的嫌疑。

京都的宗室、公卿、高僧們,並不會覺得足利義昭與平手汎秀,就比武田信玄和近衛前久更可愛。大家也能猜到他們這些貴人裏面,一定有與武田暗通款曲的。但此等勾當,誰敢公開說出來呢?

真有不識相的,別說武士手裏的刀劍不會饒你,同行們就先噴死你。

堂堂前任關白近衛前久,一旦站錯了隊,有了“擁立足利義榮”這樣洗不掉的黑歷史,照樣倉皇逃出京都,不敢稍有逗留。

當然,倘若他敢硬撐著不跑路,織田信長和足利義昭也未必就一定會動手殺人,但誰願意拿自己的腦袋當賭注呢?

總而言之,比叡山延歷寺這事情,似乎就要不了了之。

除了讓朝廷和幕府的關系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以外,並未產生更大的後續影響。

貴人們只能暗地裏咬著牙,痛斥足利義昭不識擡舉。

至於平手汎秀,距離被攝關家族記恨的資格,還稍有些差距。

總而言之,比預想中更輕易地,就讓佐佐成政逃過了追責。很多公卿僧侶暗地咒他去死,但足利義昭的處斷是“令其剃發入道,出家清修,以示對諸天神佛並無不敬。冒犯山門只為國事耳。”

接著,當事人在朋友提醒下,請纓說:“甲斐武田居心叵測來勢洶洶,如此國賊一日不除,忠義之士寢食難安。懇願公方大人允我戴罪出陣,若僥未死,定當用盡余生悔過。”

對此足利義昭不置可否,臉上有些不滿,卻並未嚴詞呵斥。

很顯然,將軍大人對於禦所被圍攻之事印象極深,短時間內,他的頭等大事便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抵禦武田系的入侵,除此之外都好商量。

佐佐成政本人也感到滿意。

他當日對汎秀所言毫不懷疑,即刻決定帶兵上山,不僅是出於對信長的耿耿忠心和對老朋友的信任,同時也是為了拉近關系,確保平手家會支援尾張前線的戰事。

區區剃發出家的代價,並不足道。

平手汎秀更沒有道理不高興了——所有人都在考慮事情的後續政治影響,卻無人有心追查炎災的細節起因了。

和尚們無疑一口咬定是佐佐成政喪心病狂焚燒古刹,後者卻自認為沒有這個動機也沒這個閑工夫,懷疑是一貫貪墨的方丈主持們自己放火銷毀罪證。

刺殺過信長的元兇到底在不在寺裏面躲藏著,也是個爭執不下的話題。佐佐成政並未抓到罪犯本人,然而依照常理推想,延歷寺連攻打禦所的松永久通都敢庇護,又確實與反織田的勢力不清不楚,接納伊賀崎道順也是順理成章的,不需要任何證據,大家先信了三分。

雙方各執一詞,誰也說不清楚。京都的百姓們更是只能聽到各種自相矛盾,不知真偽的坊間傳言,事情來得十分生猛,但去得卻是莫名其妙。

最妙的是,這些傳言中,似乎沒多少人考慮到平手家的可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