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誰執牛耳(上)

元龜三年(1570年)五月十四日,織田信忠與淺井長政,從紛亂的攝津國啟程,回到京都覲見足利義昭。

此時,織田軍經過了一番休養和收攏潰兵,人數總計是二萬八千,雖然遭受了不少的損失,但總算將六成以上精銳兵力保存下來了;淺井家則是得到荒木村重的投靠,拿下三好長逸首級之後,人數擴張到一萬七千人左右,主力仍以近江眾為主,播磨眾、攝津眾次之。

雙方心照不宣地隔開了一定的距離,彼此客客氣氣但相互保持著高度警惕,似乎隨時都可能會突襲過來。

織田在懷疑淺井與信長遇刺的事件有關,而淺井則知道織田在懷疑淺井與信長遇刺的事件有關,織田也知道淺井知道織田在懷疑淺井與信長遇刺的事件有關。

在到達京都之間,織田信忠與淺井長政抽出時間,各帶著侍衛,如臨大敵地象征性見了一面。

現場的氣氛是可想而知的。

歲月並未在淺井長政身上留下太多明顯痕跡,他依然如往日一樣年輕俊美,英武非凡,舉手投足顧盼之間充滿了自信。

他甚至依然穿戴著幾年前的舊衣鎧,只修理了細節,擦亮了甲片,換掉了破損的裝飾品,色澤和樣式都是完全符合傳統印象。

然而以前給人的感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現在卻更多的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從容了。

——當然,也許這純粹只是出於心理作用。

織田信忠盡管也算是少年老成了,但氣場上仍處於明顯的劣勢。這位少年家督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都用力過猛,竭力想要展現出不遜於對方乃至更勝過之的姿態,可是,越是如此,就越顯得不自然。

說了幾句寒暄的話,織田信忠的聲音就已經有點發顫了。

然後淺井長政突然又裝出一副極為沉重的表情,用著悲憤的語調說了句正題:“令尊織田彈正,不僅是朝廷和幕府的棟梁,亦是鄙人深深敬仰的義兄,聽聞他遇刺之事,我的心情實在驚愕至極,痛惜至極,激憤至極,恨不得以身代之!幸好淺井家得到神佛護佑,討取了元兇三好長逸的首級,也算是為義兄做了一點事情!”

動作僵硬,語氣浮誇,淺井長政無疑是個很蹩腳的演員,他的戲碼顯得非常虛偽,一點真實性都感受不到,倒顯得像是一曲意在諷刺對方的滑稽戲了。

於是織田信忠終究是忍不住滿臉通紅,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了。

可是,在這一點上沒人能夠幫他。

世人並不會因為你是個尚無經驗的少年就溫柔以待。三好長慶十歲喪父繼位便面臨管領的敵視和家臣的懷疑,德川家康六歲開始孤身在外當人質還被視作貨物交來換去,相比之下織田信忠又有什麽格外值得同情的理由呢?

平手汎秀也隨行參加了會面。

但可惜的是,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黑田官兵衛。

淺井長政的近衛隊長是遠藤直經,直屬近江兵的大將是磯野員昌、宮部繼潤等人,此外還有攝津眾筆頭荒木村重,播磨眾筆頭別所長治,這兩個野心勃勃的家夥都已經正式加入到淺井軍中了。

按捺不住的平手汎秀在離別前直截了當地反問說:“敢問備前殿,聽說播磨國有個叫做黑田官兵衛孝高的年輕人,頗具才幹,不知是否在您身邊?”

原本志得意滿的淺井長政當即愣了愣,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但旋即微笑搖頭來掩飾表情,回答到:“官兵衛確實在我軍中,但正在後方押運糧草,恐怕您現在是見不到了的。”

聽到這話,平手汎秀輕輕“嘖”了一聲,微微搖頭表示遺憾。

不知為何這個動作給了對方極大的壓力,淺井長政頓時變得嚴肅和緊張起來,急匆匆說了兩句話便立即帶人離去。

回來之後,織田家的眾人對此並不理解,但他們更大的驚訝在於:“平手中務從何處聽說過這個播磨人的?您為何突然有此一問呢?莫非此人在淺井家中擔任了什麽重要職責嗎?難道與近來的事變有關?”

瀧川一益思索了一會兒補充說:“在下倒是記得有這麽一個人,本是姬路小寺家的家臣,後面依附了淺井……聽說這家夥鋒芒畢露,聰穎過人,被淺井備前列為側近,只是並未聽說委任了什麽要職。”

“我是從某個友人處偶爾聽說的……”平手汎秀不想糾結於此,立即轉變了個話題:“話說,多日不見,淺井備前給人的觀感,似乎與往日頗為不同了啊!”

柴田勝家嘆了一聲,情緒十分復雜。

而瀧川一益直言不諱:“他即將成為近畿舉足輕重的人物,當然會比以前更威風一些。”

“舉足輕重嗎……”織田信忠緊咬著嘴唇,眼中閃過既不忿又無奈的神色。

當年信長活著的時候,淺井長政可完全算不上舉足輕重!那時候淺井家都被壓制到戰戰惶惶疑神疑鬼了,後來去播磨也不過是為王前驅的角色,所有人都只覺得他們是織田家的小兄弟,跟平手、丹羽等人地位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