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誰挽天傾

“……直到下船為止,本來都很順利……主公走在最前面第三艘船,我在後面那艘……快要靠岸的時候,突然聽到岸上傳來鐵炮的響聲……隔著有一百步以上,對方又隱藏在草叢裏,我們的弓箭和鐵炮完全無法瞄準,對方卻用鐵炮準確擊中了織田信包大人和村井貞勝大人、以及好幾個側近,主公他老人家也身中兩槍……”

冷靜下來之後,武井夕庵低沉著聲音講述他所知道的事情。大概是沒休息好,他的嗓子頗為沙啞,聽著略微有些瘆人。

他也是在場唯一一個還能保持溝通的了。

織田信治、織田信興二人失魂落魄,語無倫次,菅屋長賴涕淚不停,嗚嗚咽咽,野野村正成口舌笨拙,期期艾艾……武井夕庵的心理素質也未必強到了哪裏去,只不過是身為文官,交流溝通的能力多少要好一點。

“趁下船之前的時機進行了攻擊嗎……”平手汎秀緊皺著眉,心下疑竇層出不窮,“可有擒獲任何刺客嗎?”

“呃……當時我們用最快速度上了岸,然後格殺或抓住了大部分刺客,不過混亂中還是沒能全部拿下。”武井夕庵說到這裏面露羞愧,“根據口供,執行刺殺的是伊賀和甲賀兩地的忍者,領頭的杉谷善住坊和伊賀崎道順……兩個罪魁禍首……都逃走了。”

事情算是大概說清楚了,不過卻帶來更多的疑惑。

琵琶湖的那些船只,都是只能承載三五十人的小舟,所以上船和下船的時候,部隊無法避免會臨時失去建制,陷入短暫的混亂狀態。

再加之織田信長急於前往京都穩定局勢,走得太匆忙,沒先派別的人下船偵查試探,就接近了湖岸,恰好刺客們藏在岸邊的蘆葦叢裏,於是釀成了災禍。

不僅信長本人身受重傷,不省人事,連左右手的織田信包和村井貞勝都一同被狙擊了,於是剩下的人完全沒有能力和資歷去支撐局面,任憑“信長已死”的謠言在近畿地區傳播了整整三天。

可問題是,那些伊賀與甲賀的忍者,是如何清晰掌握織田家的詳細動向的呢?

織田家的情報網絡又去哪裏了?

斬首戰術雖然好用,但卻是需要精確的情報才可以執行的。一般都是有內應的存在才會生效。

而這次……時間實在太巧了,而且事情的經過也十分可疑。

三好長逸在攝津起兵,引開了保護後路的柴田勝家。

上杉軍突然出現在後方,導致大軍不得不做緊急撤離——準確的說,是淺井家告之上杉軍出現的消息,織田對此並未完全確認。

信長急於趕回京都穩定局勢,與大部隊脫離。

一步步達成了有利於刺殺的條件,感覺似乎是身處別人的圈套之中一樣。

平手汎秀內心裏覺得,問題還是在於眾人不夠重視。征討朝倉的這一路上,一定是有不少可疑的蛛絲馬跡被忽略了,仔細詢問和分析的話,想必能尋出端倪。

但現在並不是去分析原因的時候。

不管怎麽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幅田地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解決麻煩。

思考了一會兒,汎秀穩住情緒,向武井夕庵詢問到最緊要的問題:“主公的槍傷是如何處理?這幾天是否能進食?中途可曾醒來過嗎?”

“腿傷倒還罷了……胸口的彈丸入得太深,無法取出,大夫說是只能止住血,祈求神佛庇佑不要傷到要害,現在看來,已經是天幸了……這幾天,稀粥似乎是可以喝下去的,否則恐怕難以撐……呃,主公他老人家先是昏迷了兩天,從昨天開始間斷地開口說話,但多半是聽不清的胡言亂語。幾個時辰之前他終於睜開了眼,只說了‘足利’這個詞,便連續咳嗽,無法繼續開口了。”

胸口中槍,彈丸太深無法取出,大失血,但並不致命,呼吸不暢,說話之後連續咳嗽……總體來看,應該是傷到了肺部。

在這個時代,被鐵炮打中肺部,還能存活下來,實在是福大命大。然而不進行後續處理的話,隱患便無法消除,隨時有遭逢不測的風險。

現在的每一天,都等於是在走鋼絲啊!

是否要聯系一下海外的醫學界,安排外科手術呢?

這個念頭在平手汎秀腦子裏閃了一下,然後立即被否定。

在歐羅巴和大萌,大約是能找到操刀醫生的,不過本時代的手術,致死率一定相當地高,到時候本來尚有一口氣,卻被平手家找到的人弄死了,那可就天降黑鍋了!

那麽問題來了——如何應對“信長已死”的謠言呢?

如果不肯積極辟謠,不讓織田信長本人出現在公眾面前的話,謠言一定會越演越烈的。織田家這個集團可能就因此會垮掉。

但這幅病入膏肓危若垂絲的樣子,如果被外人知道了,那也好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