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琵琶湖奉行

拿下金崎城的過程,大抵能算是“智取”。不過細算下來,花費十數日,折了二三千兵將,雖未動搖根本,卻總也是些跌打損傷。

於是織田家大軍在城附近稍作休整,撫恤死傷。

約三千人的守城軍被允許安全離開,信長騎著駿馬,趾高氣昂地親自目送著這些失去鬥志的士卒垂頭喪氣地向北撤退。

按照先前的約定,沒有傷害其中任何一人,包括了守將朝倉景恒。

這不是因為信長有多守規矩,而是因為他希望三千敗軍,將恐慌的情緒帶回去,並引發敵方進一步的內部分歧。

這一招在別的地方或許都用不上,但在越前卻可能會很好使。

因為朝倉家制度森然嚴謹,官僚體系成熟,是戰國大名裏少有的異類。這也是他們延續十一代,無論子孫賢與不肖都能維持統治的原因。

不過,凡事一體兩面,享受了官僚體制的安全與穩定,就不得不面對官僚體制的僵化與虛偽。

一般的大名,只要身先士卒,不避雨矢,橫刀立馬站在軍前大吼一聲“老子今天跟你們拼了!”,便足以令大部分的家臣兵將們奮發鼓舞,勇猛無畏。

可是朝倉家不行,文官奉行們會告訴你,這樣是有違祖制的,十分危險的。

朝倉義景也完全不是那種有魄力的人。

織田信長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同時,平手汎秀早在金崎城已被燒毀的港町裏面,尋了僻靜處,給自己建造了一座臨時居所。

並且就在入城這天,等到了派去琵琶湖的沼田佑光、拜鄉家嘉、石川五右衛門等人。

事關緊急,平手汎秀無心寒暄,見了面立即便問:“情況如何?”

沼田佑光雖然來回奔波,卻依然保持著整潔光鮮,聞言只是沉著淡定地矜持一笑,躬身道:“幸不辱命。琵琶湖上共有八家豪族,總計船百余艘,水夫七百人,可運載士兵三千六百人。其中有五家早有意歸附織田家,只求繼續享有在此地謀生的權利;還有兩家往日並不太與我親善,這次卻同意借船,屬下請了石川大人派人暗中盯梢;只有一家仗著有比叡山延歷寺做靠山,出言不遜,已經由拜鄉大人擒下首腦,等待您發落。”

“做得不錯。”汎秀先是做出肯定,而後略有疑惑,“如此規模的豪族,能跟延歷寺有什麽幹系?”

沼田佑光功課做的很足,立即清晰答道:“據說那家人,每年會給寺裏獻上銀錢十貫,鹹魚兩百條。”

“這就能算是有靠山嗎?”平手汎秀哂笑不屑。

對面沼田佑光也覺得可笑,但另外兩個家臣卻不以為然。

石川五右衛門伏身解釋:“主公!其實延歷寺那幫和尚,本身的財產並不多,全是靠小村莊小家族們的供奉,才得以錦衣玉食。所以但凡是有過進獻的,哪怕只是五石玄米,三貫銀錢,延歷寺向來都會稍加庇護。許多村子明明窮困潦倒,卻還擠出一點余財送到寺裏,就是為了防止大名濫加賦稅。”

拜鄉家嘉口舌笨拙,不善言語,但也連連點頭表示附和。

虧了此二人都是出身底層,所以才知道這些事。

平手汎秀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下令道:“你所說……倒也有理,目前姑且沒必要得罪佛家。上野助(沼田佑光)你就多跑一趟,帶一百貫禮金去延歷寺,想必能平息此事。”

眾臣齊稱英明。

又思酌片刻,汎秀繼續追問到:“上野介,你與這群琵琶湖上的水軍眾打交道兩年了,能否知道他們過去幾十年的生存情況呢?”

“確實略知一二。”說到這個沼田佑光仍是胸有成竹,“琵琶湖水軍百年前就開始盤踞此地了,當年還向幕府交納十分之一的賦稅,豐年會有三百貫之多,災年則是一兩百貫。”

“也就是說,他們一年到頭的收入,生意最好的時候也才三千貫?”這個數字比汎秀想象中還要低,看來湖運確實不能與海運相比。

沼田佑光答到:“的確如此。正是因為微不足道,所以最近幾十年近畿群雄都不放在心上,沒在此事上花費心力,於是琵琶湖水軍便無人管束,自由妄為。這幾年來,織田大殿大概也是日理萬機,方才尚未顧及。”

這時石川五右衛門補充道:“其實六角、淺井早都盯上了湖運之利,只是他們一南一北互相敵對,各自掌握琵琶湖沿岸部分地域,水軍眾歸附其一,便等於得罪了另一家,這倒並非是他們本性狂妄。”

“石川大人說的是。”沼田佑光發言被打斷,並未作色,只是委婉提出不滿:“但石川大人有所不知的是,水軍對此大多是忐忑不安的,他們也都希望能有德高望重之人,保障畿內的安全。”

石川咋舌沒再說話。作為前任“遊俠”,他對自由自在不受管束的琵琶湖水軍眾似乎頗有相惜之意,難得地為其回護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