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下)

自從福德寺的了凈禪師與大鳥神社的田代大宮司前往淡路,拜訪平手汎秀求助以來,又過了二十余日。期間幕府的新代官——飯尾真遙,禦木益景二人,終於開始正式出手,挑起了爭端。這兩個上任不久,根基淺薄的和泉守護代,勉力動員了近兩千人的直屬兵力,兵分四路,一日之間,就查封了三間廟宇,拆毀了四座土砦,沒收了二千六百石的土地,收繳武具七百余件,俘獲僧俗三百六十余人。

不消說,這些原來都是大寺大社的“非法所得”,新代官們三令五申,屢次警告無果之後,終於動起了真格。諸多財產經過“仔細審查”之後,一小部分發放給了此前被欺壓的小型寺社,大部分則“收為公有”,變成了代官們的領地。

此類事變,要是放在往日,那自然是由高僧大德領銜,帶領宗教勢力同仇敵愾,發動群眾維護“神佛的尊榮”了。但如今和泉國內的僧侶和神官們,全然是無法上下一心的。此前以福德寺和大鳥神社為代表的大寺大社,借助“自治”之名,對於小勢力極盡欺壓,早已令人敢怒不敢言了。而今眼看著這些“強盜”變成受害者,甚至還退還了一部分“賊贓”回來,大家無不拍手稱快,稱贊“天道好輪回”,沒落井下石就算對得起香火情面了,又豈會有絲毫協力作戰的意思呢?

單獨的一寺一社,若無法與基層團結起來,是不足以對抗守護代的軍隊的。所以福德寺的了凈禪師與大鳥神社的田代大宮司,也沒什麽辦法可用,這兩人甚至不敢呆在和泉國內,而是一直在近畿各地徘徊,發動徒勞無功的輿論攻勢。

當然,完全說是徒勞無功,似乎也有點過分。京都、奈良、高野山等各地的宗教人士們,本身與這件事沒什麽利益關系,又缺乏深入的了解,僅僅是出於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理,對於和泉的福德寺和大鳥神社予以精神上的支持,對飯尾真遙,禦木益景兩人的暴行表示“強烈譴責,嚴正抗議”,連帶著足利義昭的名聲也大受影響。

當然,動嘴譴責抗議一下也就差不多了,動手幫忙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上下嘴唇一碰說幾句漂亮話是不要錢的,大軍開拔卻是會花錢如流水的。

對此足利義昭是厚著臉皮忍下來了,甚至不惜屈尊拜訪了比叡山、賀茂神宮等地,向這些宗教界大佬們低頭。作為一個空殼子征夷大將軍,他是不能輕易得罪人的。但低頭歸低頭,實際行動是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足利義昭是個明白人,幕府的聲望固然重要,卻又怎麽比得上實利呢?

當然具體的情況,公方大人也不可能深入一線去了解,他只能知道個大概。且不說體面問題,明智光秀之類的臥底們不會給他到前線刷聲望的機會,他自己也未必敢冒這個險。

織田信長那邊當然也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他倒是延續了用人不疑的優良習慣,坐等平手汎秀出手收拾局面,沒有直接插手幹涉的意思,頂多也就是命令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和京都留守塙直政加強戒備,防止殃及池魚罷了。

既然兩位大佬是這麽個態度,底下的人更不用多操心了。出於不同的立場,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但在這微妙的政治平衡之下,也沒誰敢貿然幹涉。

如此這般,幾番蹉跎,最終還是沒人出來阻止新代官們在和泉的“暴行”了。當事人自然是乘勝追擊,連續出動,十數日之類,一共奪取了兩萬石土地。

眼看著大寺大社節節敗退,恐怕是要割一大塊肉來,才能保得住門跡了。

於是四下不明所以的無知群眾,紛紛開始稱贊飯尾真遙,禦木益景二人目光如炬,精明果決,為幕府立下一大功績,好事者無不紛說:“我早說過那和泉的寺社不過是徒有其表,果不其然”之類的話。兩相對比,名滿天下的前任代官平手中務丞大人,似乎就略嫌過於“綏靖”了,身上的光環頗有幾分失色。

直到入了四月,春末夏初,事情突然又起了急變。

在各方都未注意到的化外之地,自和泉以南,無端殺出了一支沒有旗號的神秘軍隊,總數不過一千五百,軍容旗幟甚為雜亂,作風卻悍勇狠辣,一路不宣而戰,對新任代官們的軍隊發動猛烈突襲。

飯尾真遙,禦木益景二人本有兩千人馬,近來順風順水聲威大震,於是又招納了一批俘虜和浪人,總數已接近三千。但在這一千幾百的神秘部隊面前,竟是沒有絲毫的抵抗力,一戰即潰,再戰再潰,三戰三潰,於是再沒人敢打了,抱頭鼠竄,人仰馬翻。兩位代官逃回岸和田城的時候,只剩下了一百多親兵。

別看就這麽不到兩千人,對幕府來說還真不好對付。

和泉的兩位新代官,勉勉強強才湊出兩千多烏合之眾,明顯不是對手。足利家直屬部隊能打也就兩千人,是壓箱底的老本,舍不得用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