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按兵不動

夫戰者,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自三好長嗣離去之後,又過了數日功夫,依然是無事發生。

算起來,平手汎秀發動了麾下的六七千人馬,加上來自雜賀的三千雇傭軍,自和泉國的淡輪港出發,登陸淡路島,在安宅信康的接應下,將淡路水軍豪族圍困在志知城、莊田城兩個據點裏,接著又準備著應對筱原長房的威脅。如此這般,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時間,卻幾乎沒怎麽見過血,士氣也不可避免地開始滑落。

畢竟大部分武士和國人眾,以及紀伊的傭兵,這些人參戰可不是僅僅為了事後的那點論功行賞,而是希望能在戰時進行“人狩”及“亂取”,賺些外快。長期得不到宣泄機會,就會產生不滿情緒。

“人狩”即擄掠人口販賣得利,“亂取”即搶奪當地百姓財物,這種合戰勝利一方士兵肆無忌憚的犯罪行為,在本時代卻是受到各大名們默許的。即便是織田信長,也只是在進軍京都的過程中,考慮到政治影響,才對軍紀加以重視,嚴令不得擾民。為此前後付出了數萬貫賞金來安撫士兵情緒。

有著未來記憶的平手汎秀很厭惡這類行動。就算不談道德底線問題,只從得失上考慮,這也是殺雞取卵的短視行為,還會對組織度造成嚴重傷害。但現在是孤軍在外,既沒有理由禁止擄掠,更無充足資金作為補償,他無法節制所有部隊。

唯一能做的在自己的直屬旗本隊中進行極小範圍的改革,明文規定的俸祿、福利待遇和出陣津貼,以年、季、月為單位發放,將“兵農分離”後的職業士兵,進一步變成依賴行政組織,有固定收入的體面人。這對軍隊的戰鬥力未必有什麽幫助,但能大大強化其在政治上的可靠性。

平手家的旗本部隊沒有明確作出“不得奸淫擄掠”的法度,卻有“在役時不可無故離開軍陣”的嚴令,以及目付、軍監負責監視,變相起到了作用。

普通足輕一次非法劫掠所得,大約是數十文到二三百文的程度。只要讓士兵覺得不值得為這麽一點收獲而冒風險,類似的現象就能逐漸杜絕。

總而言之,在這持續的駐紮過程當中,九鬼的水軍,和泉、三河的“新參眾”,及紀伊傭兵都開始成群結隊地開小差了,三五人集體找百姓打秋風或調戲良家婦女的事例屢見不鮮,甚至偶爾有中級的幹部帶著一二十個部下,連理由都懶得找,大白天公然踏出營帳,外出閑逛,乃至喝花酒、夜不歸宿。

佐佐成政、巖成友通的部隊要好一些,沒有出現太過分的情況,但小幅度波動也是免不了的。再怎麽嚴厲耿直的人,也無法在缺乏相應制度與組織的情況下,與一個時代的社會風氣對抗。

只有平手汎秀的親兵眾三百,旗本眾一千五百,還維持著相對整齊的軍容,除了先後有十余人生病就醫外,絕大部分士卒都處在隨時可以投入作戰的狀態。也是因為這支直屬部隊的震懾與表率作用,雜牌軍才不至於徹底亂掉。

當然肇事者也不傻,沒幾個人選擇在安宅信康等人的地盤鬧事,都跑到敵人領地去欺男霸女。平手汎秀派人盯過,卻沒出手管,籠城兵則更不會跑出來為幾個受害平民伸張正義。一時淡路國的大半地域,都成了烏煙瘴氣、無法無天的狀態。

眼看著麾下軍勢的狀態越來越糟糕,平手汎秀卻仍按兵不動。一些與力和家臣坐不住來請戰,也遭到或委婉或直接的拒絕。

因為在他看來戰機還遠遠沒到。

志知城、莊田城裏的守軍,顯然面臨著後勤的危機,但一時半會還不至於餓死,需要更長時間的圍困,現在去攻城,那是腦子有問題。

而阿波國勝瑞城下,筱原長房的大軍,也同樣引而不發,雖然早早發布了行軍安排,卻毫無動身跡象。

雙方相距大約七十公裏,隔著一條海峽,不約而同的采取了以靜制動的策略。

時間似乎是對平手汎秀有利的,缺少糧秣的守城軍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生變,筱原長房如果不出兵的話,就只能坐視淡路國全部淪陷。

理論上,敵方才應該是更著急的人,平手汎秀所預先設好的後手,就是基於此。可以說,只要筱原的大軍遠離阿波國,平手便贏了一半。

不過,他也能理解屬下們的擔憂。

萬一兩座城的守兵堅持餓死也不動搖,反倒是自己這邊先喪失軍心呢?屆時筱原長房再來偷襲,該如何是好?

先強攻下一座城,讓弟兄們見見血,到城裏去擄掠一番,才能維持較高的士氣。

扶桑史上,頗有一些著名戰例就是這麽誕生的。占據主動的一方久圍不克,兵將松懈,反遭奇襲,一潰千裏。

況且平手軍的人數並不比敵人多,完全是依靠戰略行動來占據先機,這麽一點優勢是極其不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