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三河之行

自應仁之亂以來,扶桑的歷史走入戰國時代,莊園制的經濟逐漸崩潰,原先的莊頭、地侍逐漸被大名的奉行取代,貫高制和兵役制之類的規章,在各地流傳開來。早期的莊頭,多半是同村的富戶地主,雖然也有些欺上瞞下貪汙賦稅的行為,但礙於鄉邑的情面,一般還不至於殘酷剝削。不過進入亂世之後,領主們彼此征戰不休,為了擴充實力,大肆地從領民身上榨取利益。在苛政的地方,農人一年辛苦下來收獲的糧食,大半要繳納上去,又要在農閑的時候承擔相當沉重的勞役和兵役。

這些沒有苗字的平民,努力工作的同時,還被稱為“賤民”。領主手下的武士殺死了農人,最多只是受到一陣斥責而已,流竄各地的野武士,則更是囂張,甚至會明目張膽地劫掠。

商人的行徑也與武士異曲同工。因為交通不便的緣故,各地的“座”把地方保護主義發揚了最高限度,肆意控制物價,特別是控制了衣帶、食鹽這些日用品的特權商人。

實在無法忍受的農民,紛紛以村為單位,結為互助團體,企圖稍加對抗,不過這種缺乏組織性的自發行動,往往收效甚微。

這就給一向宗——也就是凈土真宗的傳播創造了最好的現實基礎。

佛教東傳入扶桑以來,由於種種原因,一直向著世俗化和簡單化的方向發展,而凈土真宗就是這種畸形發展的極致。宣傳“惡人正機”理念,只須每日念誦“南無阿彌陀佛”即可消除惡業,往生凈土。僧侶到村莊裏傳教,把百姓組織起來講經。然而大字不識一個的農人哪裏懂什麽經文呢?最終講經變成訴苦大會,訴苦大會又變成發泄情緒的罵場,最終這些情緒演化為了實際行動——百姓們終究開始不滿足於來生的幸福,而要追求現世的利益,於是宗教集會變成了一向一揆軍,驅逐領主,燒毀其他宗派寺社,擁立自家坊主執政。很多無法出頭的下層武士,也出於各種原因加入到這種暴力活動當中。

有趣的是,本願寺的歷來的上層,都不贊成發動一揆,但是下層湧起的浪潮,卻是連他們都無法阻止的了。

……

看過了手頭的資料,平手汎秀覺得,如果不親自去三河,見識一下一向宗的面目,恐怕並不能取得準確的情報。僅僅憑借“惡人正機”這四個字,就有如此威力麽?許多參與到一向一揆的農民,恐怕根本都不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吧。

於是立即招來了經常被派出去進行偵查工作的服部小藤太秀安。

“三河一向宗活動的位置,你都弄清楚了吧!”汎秀徑直問道。

“是。難道殿下您……”

秀安臉上訝色一閃而過,歸於無形。近年來他算是越來越沉穩了。

“我打算親自去一趟三河。”

“這樣的話,在下有兩人推薦。”

“是什麽人?”

“從甲賀出走的豪族。”

甲賀乃是忍者之鄉,那裏出身的豪族,幾乎沒有哪家是不修習忍術的。

“信得過嗎?”

“與在下的伯父有數十年的交情。”

服部秀安沒有代替主君做出判斷,只是據實以告。

“他們現在何處?”

“剛剛才聯系上,現在正在附近。原先不知道該如何向您提起此事……”

汎秀思索了片刻,吩咐道:

“先叫過來看看吧。”

“是。”

小藤太領命出門,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帶著兩個人回到城裏。

前面是個剃光頭發的中年人,披著一件半新的袈裟,手提著念珠,做僧侶打扮。後面那個少年人穿著滿是補丁的麻布衣,面有菜色,看上去像是跟班小廝,兩人俱是一般瘦弱矮小,容貌卻有幾分相似。

來到汎秀面前,齊齊拜倒,由那個中年人開口說話:

“參見監物大人!”

既然對方是來尋求靠山的,汎秀也沒有假意作求賢若渴狀,而是直接發問了。

“你們是……”

“在下甲賀瀧彌平次。”中年人指了指自己,又轉身指著後面的少年,“這是犬子孫平次。”

“甲賀瀧家?”

這可是有名氣的忍者世家啊。

“是。”

“聽說甲賀瀧家是南近江佐佐木六角氏素來重用的忍者勢力啊,為何會來此投奔呢?”

“現在六角家中,分成好幾個派系,彼此攻伐,我們這些依附勢力,如果不能逃避的話,遲早會被殃及。”瀧彌平次神色不變,但語調卻帶了幾分黯然。

算算時日,現在六角家的末世之主六角義治已經上台了,此人缺乏禦下手段又對家臣十分猜忌,導致了內部的混亂,逼得他已經退隱的父親不得不重現出山整頓局勢。日後織田家上洛如此輕松,六角義治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好吧,你們從現在起就是我平手汎秀的家臣,我給你們兩百石俸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