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談

泛秀持著馬韁,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繼而輕輕一笑。

“那麽,就跟上來吧。”

少年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但還未忘記施禮,之後才跑回酒屋,叫出自己的同伴。

丸目長惠盯了這個少年看了幾眼,面色有些不耐,不過最終也沒有說話。

為了照顧這兩個沒有馬的少年,泛秀刻意放慢了速度,直到日落,也沒有到達目的地佐和山城。

於是就在觀音寺城的附近,找到一處宿屋,休整下來之後,才開始有時間問詢起河田長親的事情。

狹小的空間之內,點燃兩盞昏暗的燈火。

四人圍坐,中間是一張矮小的茶幾。

“……因為被懷疑與淺井家相善,受到六角的討伐,只能棄城而逃,但也有半數的族人,葬身城中。”河田長親神色十分平靜,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而他身邊那個“族弟”,臉色滿是黯然——這個人叫做河田基親,面相有些木訥,不過卻十分老實,一直看著族兄的眼色行事。

“數月之內,雖然極盡節省,也花光了幾乎所有的存款……”

“那接下來,又是抱了什麽打算呢?又為何會流落數月?”泛秀舉起茶杯輕飲了一口,與其說是好奇的問詢,倒不如說是例行公事。

“去年的年末,就聽說織田和長尾兩家將要上洛的消息。於是在下,就產生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說是不切實際,但表情卻儼然是自信滿滿。

泛秀輕輕一笑:“織田和長尾,似乎並不是同等級別的大名吧。”

這句話絕非是虛詞,此時的織田家雖然名義上占據尾張全境,但領地不過十萬貫,換算作石高制大約是三十萬石左右;長尾家的總領地,至少是織田的兩三倍高,至於二者的威望,更是完全不能比較的。

“織田家正如是潛在弧底的遊龍,一日出水,即可遮天避地。”河田長親恭敬地答道,“在下幼時曾跟隨先父前往越前,有幸覲見朝倉家的宗滴大人,還見識到宗滴公指點江山的姿容……”

朝倉宗滴?這個人被譽為北陸軍神,在戰國的中前期,乃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名將,民政和文化方面亦頗有建樹,可惜生年太早,如今已然仙去了。

“那宗滴公是如何評價尾張的?”

對於這位老前輩的看法,泛秀突然也生出一點興趣來。

“天下大名,惡如土岐,大內,良如武田、長尾、毛利、織田,這是宗滴公的原話。”

泛秀微微驚詫:“這是宗滴公何時所說的呢?”

“大約是十年之前,當時在下不過是個六歲稚童。”

“如此說來,宗滴公真是世間僅見的高人。”丸目長惠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當時那個年代,大內尚處於巔峰的時期,土岐的家業也尚未被篡奪,反倒是長尾和武田,領地不超過一國,並不能算是強力的大名,織田和毛利更不用提。十年之後,織田和毛利都處於迅速的發展之中,而長尾武田則已經是天下少有的強藩。

這份預測能力,真可謂是高明,甚至妖異。

“後來又有傳聞說到,宗滴公仙去之前,曾與左右說道,再過上三年,即可看到織田家的崛起。”

“如今離宗滴公仙去,恰好是三年。”泛秀輕輕點了點頭。

“是以,在下離家之後,就一直在尋覓織田與長尾上洛的機會了。”河田長親說道,“長尾大人早在數月前就公開宣布了帶領五千人上洛的消息,而織田家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畢竟織田與美濃齋藤是敵非友,掩飾行蹤,也是無可奈何的。”泛秀開脫道。

“殿下所言甚是。”河田做出苦笑的表情,“在下一直在東海道進京的路線上等候,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前幾日聽說織田大人已經到了京都,連朝廷的詔令也已經頒發下來……”

河田作遺憾狀,泛秀笑而不語。

“本以為織田已經無望,只能等待上杉,卻不料峰回路轉。”

即便如此,只見了一面就猜出身份,也很難理解啊。

泛秀問出了此事,河田長親先是一笑,而後躬身。

“殿下坐在酒屋中的時候,右手若是沒有握著酒杯,就會用四指在桌上敲擊。而每當說起尾張或者織田這兩個字的時候,殿下敲擊桌面的節奏就會改變……”

原來是這樣?自以為已經足夠小心掩藏情緒,卻不料在手指上暴露了心思。不過對方的觀察能力,也的確是細致入微。

“身份可以掩飾,但氣度卻難以改變,織田家的年輕武士,有殿下這般氣度的,唯有丹羽平手二人。”

河田態度恭謹,但言語卻是胸有成竹。

泛秀默然點點頭,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平手甚左衛門泛秀。”

“河田九郎左衛門長親參上!”說完自己的名字,伏身拜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