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臣(下)

“柴田大人?”佐佐成政微微簇眉,繼而不以為意地輕笑,“這位大人的確對後輩頗為照護,他知道你到了古渡城,想要見見你也並不稀奇啊。”

“照拂後輩?他都幹過些什麽?”汎秀疑道。

“一般也就是元服的時候贈送一些協差具足之類,若是新晉的家臣無意犯錯,柴田大人多半也會從中斡旋。”

“這麽說來,織田家的第一大將,倒是個心慈面善之人啊。”汎秀一笑,心裏卻動起別的心思,這種收募人心的工作,怎麽看都是林通勝來幹更合適啊。

“其實柴田大人也是一心希望本家昌盛的,他本就是武藏守(織田信行)的守役,與我們立場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比其某些心懷叵測的人來說,亦不失為義士啊。”成政突然收起笑容,目光逐漸淩厲起來。

“先殿留給主公的四位家老中,佐渡守異心已顯,青山殿早已戰歿,內藤殿纏綿病榻不能理事,而令尊監物卻又……”

汎秀沉默不語,佐佐的言辭卻愈發激烈。

“據我所知,令兄久秀殿,對於主公向來是頗具微詞的,至於甚左你,對於那件事情,也未必不是懷恨於心。若是連監物殿的嫡子都對主公心存二心的話,尾張人望,恐怕也會改變。”

又是一陣沉默。

“與佐(成政的幼名)……定是希望聽到我決無二心的表態了?”汎秀輕松地笑了笑,“我素來是不習慣說那些慷慨激昂的話,不過一切都請你放心就是了。”

佐佐成政凝視汎秀良久,顯然是不滿意於如此輕巧的答案,然而最終也只能輕輕一嘆。“如此,想必主公也會放心的。”

汎秀隨口應了一句,隨即又各懷心思地沉默下來。

“總之,柴田大人既然要見你一面,想必不會是壞事。”佐佐像是有很多話要講,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次日傍晚的時候,柴田勝春依然出現在門口等待。

柴田勝家來到古渡城,自然是先要拜訪信長的。汎秀也趁機向同僚們問了問關於柴田家的情況,日後的名將柴田勝家此時年方而立,尚無子嗣,親族中的成年男子,除了一個庶出的弟弟,就唯有勝春這個剛元服的侄子。根據聽來的事情看,柴田勝春似乎並沒有繼承勝家的武勇,也沒有讀過什麽書,但為人寬和細謹,與尾張諸氏的後輩關系良好,也算是柴田家的一大助力。

寬和昨日已經體會過,今日的行動則足見細謹。

“今日又勞駕勝春殿,真是感激不盡。”無論如何,面子上的功力總是要做足的。

“這是在下的榮幸。”柴田勝春也連忙回禮,“汎秀殿若是不見外,就喊我五右(衛門)吧。”

“如此,您也當直呼我甚左便是。”

“這……”

“看來見外的不是我,而是柴田君啊。”

……

寒暄了幾句,勝春神色稍謹,談起了正事:“叔父大人已經在家中等候了,甚左不如即刻起身吧。”

“能夠晉見柴田大人,還真是讓我忐忑不安呢。”汎秀依然是笑容可掬,絲毫看不出不安的神色,“有勞五右引薦了。”

“不敢當……”

……

古渡城沒有多大,幾百步的路程,不過是頃刻之間。

柴田勝家臨時的住所,就在天守閣東邊一點,帶過來的兩百足輕,也明目張膽地站在靠近內城的位置,似乎隨時準備沖入城中。

“原來兩邊的爭鬥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汎秀暗自心驚,神態卻愈發恭謹,跟著勝春亦步亦趨地走了進去。

踏入玄關,卻正好見到柴田勝家從大廳裏迎出來。

以柴田勝家的身份,迎到這裏已經是做足了禮數,汎秀也只能忙不叠地回禮。

數年前,織田信秀四十大壽的時候,汎秀也是見過柴田勝家的。四五年過去,這位武將並沒有什麽變化,廣額闊面,虎背熊腰,臉上是一圈濃密的絡腮胡子。雖然是在笑,但眼中卻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也許這就是所謂上過戰場的人的“殺氣”了。

大概因為不常居住的關系,這間宅子中並沒有什麽擺設或是家具,顯得很寬敞。木制的地板和墻壁都相當整齊和華麗,質地比起平手家在那古野的房子要好上很多。

四下落座,接著免不了一陣寒暄,內容無外乎是緬懷平手監物殿昔日的威名,再表達一下對“那件事情”的痛惜,而汎秀身為人子,也自然陪著唏噓幾句,作出一副幾欲涕零的樣子。

這樣的程序,已經重復過許多次,縱然一開始不乏真情流露,最後也變成應付差事。

柴田勝家與平手政秀平時交情甚淺,此時的感慨卻不似作偽。汎秀正要回應,他卻大手一揮:“罷了,死者已矣,生者自當勉之。整日傷懷,豈是我等男兒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