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屋

古渡城向來不是尾張的商業或者交通要地,只因是織田氏信長這一脈的居城,才聚集起了一點人氣,城下的町中除了武士的屋敷之外,並沒有多少商家。

佐佐和前田常去的酒屋,大致是城外一裏多的地方。

酒屋門口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書者“千島櫻”三個漢字,大廳長寬近五間,考慮到時代和地點,可算十分寬敞。廳中客人不多,但桌子和地板卻擦得十分幹凈,角落裏用木板隔出幾尺的空間,就當作是裏間。

店中的雇員見到這一行人,上面拜伏行禮,就把他們引入內間,看來佐佐和前天他們已是熟客。

汎秀跟在成政後面亦步亦趨,心裏卻在想木牌上那三個漢字。

這種街旁路邊的酒屋,一般只要掛個“酒”字就行了,用上這樣一個故作風雅的名字,反倒是不合情理。更何況用的是漢字而且筆法還頗為熟練——在尾張這塊鄉下地方不用說商人和農民,就算是前田這樣的武士,都未必會學習漢字吧(佐佐和平手是例外)?

一個喜好文化的釀酒師?或者幹脆是明國居民避難偷渡過來的?

汎秀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喂,甚左,不要一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啊!”

前田利家顯然是那種豪爽過了頭的人,才幾百步的路程,就開始與汎秀稱兄道弟。剛進了酒館,就自發地擔任起汎秀的介紹者。而佐佐成政反倒被拋在後面。

“這是高橋虎松,右邊的是伊藤武兵衛,再下面是松岡九郎……”汎秀依照利家的介紹一一見禮,聚會的都是些信長身邊年輕有為的家臣,但這幾個人在後世並沒有什麽名氣,寒暄過後,汎秀還是對前田利家這個“名人”印象最為深刻。

日本的清酒度數極低,然而連續幾杯下肚,也不免有了幾絲醉意,紛紛胡言亂語起來,汎秀酒量不錯,尚還清醒,也不喜歡喧鬧,於是向佐佐問起酒屋名字的事情。

“千島櫻啊……”成政一笑,“這間酒屋的主人吉野先生,的確是位雅人。”

“吉野先生?”汎秀注意了對方的稱謂。這個時代的平民是沒有氏源,一般是用地名或者職業來作稱呼,而“吉野”這個名字,卻顯然是武家的姓氏。

“那位先生恐怕不是尾張人氏吧?”汎秀回憶起從先父曾講過的家紋知識,美濃和駿河,都有姓吉野的豪族,駿河吉野甚至還是正統的源氏之後。

“是美濃。”佐佐成政側首看了汎秀一眼,他知道這個舊友素來淡漠慣了,喜靜不喜動,才特地拉他出來聚會,然而……

“眾人皆醉,秀千代定要獨善其身?”佐佐突然稱呼起汎秀的幼名來。

屋中酒宴正酣,杯斛交錯,甚至不時傳出幾個下作的笑話,汎秀雖也是落拓不羈,身上卻滿是洗不脫的書卷氣,的確格格不入。

這些年輕人,都是信長從尾張國人土豪中挑選出的侍衛,面對平手家這樣的名門,心中多少是有些自卑的,但這種自卑很容易轉化為敵意——尤其是汎秀今天的表現足以稱得上傲慢無禮。

佐佐家雖然也自稱是佐佐木氏之後,然而家系早已不可考證,行為處事,也與尾張的豪傑無甚區別。

“與左可曾醉了?”汎秀也稱呼起成政的幼名。

成政一愣。

“與左既然未醉,這個獨字就請收回吧。”汎秀故作詭譎地一笑。進門之後,本該向眾人介紹汎秀的成政話語並不多,反倒是前田利家十分活躍,嬉笑怒罵,如魚得水。管中窺豹,一葉知秋,可想而知,除了多年的同袍之義外,佐佐與這些家夥的關系,恐怕也不見得多好。

成政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了。

汎秀拍了拍成政的肩膀。

“其實偶爾一醉,也未嘗不可。”

言畢,汎秀轉身提著酒壺,走到小屋正中,圍著桌子逐一勸酒。

二三兩的杯子,連續飲了近十杯,依然是面不改色。於是所有人的不忿和輕視,立即都被壓下來。

與這些性情激烈而又直率的人打交道並不難,只需要拼一陣酒,再一起打上兩架,就能馬上成為圈子裏的人。

“果然不愧是甚左啊……”成政低頭暗嘆。

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厲喝。

“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話音尚未落地,卻只見眾人紛紛起身相迎。

“勝三郎可真是難請啊!”還未見到真人,利家卻已經忍不住叫了起來。

“他公事繁忙,自然不像我們這麽清閑了!”靠近門口的藍衣武士把勝三郎迎進來,臉上擠滿笑容。這種表情與其說是善意,倒更像是諂媚多一些。

“是池田勝三郎。”佐佐在汎秀身側輕聲提醒道。

汎秀點點頭。

池田勝三郎恒興,其母是信長的乳母,後來又成為織田信秀的側室,所以他本人不僅是信長的乳兄弟,甚至勉強可算是信秀的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