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異端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看了一眼徐德,面無表情地問道:“李贄來了?”

“回皇爺,來了,他一直猶豫,到現在也不信任奴婢。”徐德有些無奈地說道:“他總覺得奴婢是在騙他。”

朱翊鈞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是徐德在為自己開脫,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將手中的奏折放在旁邊,朱翊鈞開口說道:“你把他送到宮裏面來吧!”

“注意點,別搞得人盡皆知。”朱翊鈞想了想,又囑咐了一句。

“奴婢明白!”徐德點了點頭,恭敬地說道。

李贄在進入皇宮之後,終於相信自己是真的被皇上召見了,心裏面震驚之余,他還是想不通這是為什麽。皇上為什麽要這麽見自己,不過他覺得見到皇上之後,皇上會給自己一個說法。

說到底李贄只是一個學者,或許有很多思想,有很多主張,可是李贄對官場上的事情,看得並不清楚。

李贄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領到一個校場,只不過這裏沒什麽人,當他看到那個站在校場邊上的年輕人之時,李贄頓時就意識到那個就是皇帝了。

身在南方,又遠離官場,李贄對這位新皇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雖然登基十年了,可是這十年,這位新皇的存在感並不高。

“皇爺,李先生來了!”徐德來的朱翊鈞的身邊,躬身道。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徐德退下去,然後揮手讓行禮的李贄免禮,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贄,這才開口說道:“是不是在好奇為什麽朕叫你來?”

“是,學生一直不明!”李贄躬身道。

雖然李贄做過官,還做到了知府,可是他早就辭官而去了。

“朕知道泰州學派,也知道王艮,也知道何心隱。”朱翊鈞看著李贄,笑著說道:“朕對你們的思想和著述也都看過,甚至也還知道何心隱提出的思想。”

“朕還知道何心隱曾經在他的家鄉‘構萃和堂以合族,身理一族之政,冠婚、喪祭、賦役,一切通其有無。’,只不過他失敗了,錢花光了,日子過不下去了。”

“朕也知道何心隱還提出過‘無父無君非弑父弑君’的主張,朕可有說錯的地方?”

李贄看著面前面帶笑容的年輕君王,臉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凝固,他沒想到皇上對自己的泰州學派很了解。不過他更迷糊了,於是便沒開口說道。

“何心隱死的事情,朕也是知道的,他被斥責為異端。”

“可是你知道嗎?何心隱死的時候,朕想到的卻是少正卯。你可能不知道,相比於儒家,朕更推崇的是法家,因為法家的思想明白的很。”

“什麽東西都是用法定死在那裏了,如果能做到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這天下必然為之滌蕩。”

“而不是什麽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大家都是人,都是爹生娘養的,為什麽非要分三六九等?難道因為你書讀的比別人多,你懂的道理多,你就高人一等?沒這個道理啊!”

“孔子不是還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嗎?那不就是說沒人無完人,你總會在某一個方面不如別人,為什麽你會覺得高人一等?”

李贄這一次徹底呆住了,自己被主流學派斥為異端,可是自己怎麽覺得這位新皇比自己更像異端呢?

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贄,朱翊鈞笑了,而且笑的很開心:“是不是沒想到朕會這樣說?朕從小到大通讀史書,便覽各家主張,也悟出了一些東西。”

“無論是何家的思想,目的都是為了天下大同,或者說百姓安康,國家興盛,這一點你認同吧?”

李贄點了點頭:“學生贊同。”

“道家講究清靜無為,輕徭薄賦,認為朝廷少幹預百姓,那樣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法家則認為應該嚴苛峻法,以法來限制人的行為。正所謂‘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與儒家的‘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針鋒相對’。”

“諸子百家雖然多,也是各有各的主張,可是真的能夠秉持國政的,無外乎這三家。”

“其余縱橫家、墨家等等,雖然也興盛過,但是卻並沒有秉持國政。”

朱翊鈞又看了一眼李贄,笑著說道:“儒道法三家之中,朕最推崇的就是法家,其中‘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的思想,是朕最為想要做到的。”

“在聽到你們泰山學派的思想之後,朕也很感興趣。”

“事實上朕也在尋找如何強國的方法,這也是朕創立內廠的原因,朕想遍尋天下,尋找一種思想,或者一種方法,能夠讓大明富強興盛,百姓安居樂業。”

“何心隱做事的時候,朕很關注,希望他能成功,可惜他失敗了。”

“從何心隱的想法中,朕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心向利,沒人是大公無私的,人都是趨利避害的,都是有私心的。我們可以要求大家都無私,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