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魔漲道消

“河北兩路州府長官入陸王眼中者不多,李邈、張所為其首也。陸王使人暗中勸降,皆為其嚴詞所拒。現今大名府破,張所殉死,依次便是真定了。”河北空虛至此,梁山軍掃蕩北地,已確切無疑。陳瓘有時也不得不感慨,兒子的這一搏,真是可搏出一似錦前程來。“陸王根基穩固,人心在握,縱使士心猶有反復,亦不過是細枝末節。”

難得啊,士大夫自己把自己說成“細枝末節”,難能可貴的很。

須知道士大夫口中的‘民心’更多時候是在指點自己,可是在梁山,這民心指的卻是真正的百姓之心。

陳瓘以‘民心’、‘士心’區分之,任伯雨自然懂得。

“李彥思在其位謀其政。當今聖上繼承大統以來,疏斥正士,狎近奸諛,任用蔡京、童貫一黨奸佞,驕奢淫佚,雖屢失民心,卻也不至叫一路疆臣都不戰而降了梁山。”任伯雨看著陳瓘,他清楚這個時候陳瓘來真定的用意。

都是經歷仕途數十年的人物,此刻就不需要去說什麽士林風骨,天下大義。但任伯雨就是好奇,“老夫素聞那位陸大王視士林為朽木,視名儒為草芥,恨大戶入骨,恨巨室入髓,何以就叫瑩中前來真定招撫了?”

這明顯與那位的風格不同麽。就梁山軍歷來施行的一套,那不是從頭到尾,一路車翻,敢有異議者,歷來都斬草除根,殺得幹凈的麽?否則士林怎會傳說他暴虐兇殘,為有史以來蓋始皇帝第二!

“哈哈,這般言語就未免過於偏頗。陸王所殺之人雖多,卻皆是罪有應得之輩,從無濫殺無辜之舉,豈能稱得上暴虐二字?此以訛傳訛也。”

“昔年江公望有言:人君所以知時政之利病、人臣之忠邪,無若諫官、禦史之為可信。若飾情肆誣,狹己私忿以罔上聽,不可不察也。”即是說人君若要知道時政之利弊,人臣之忠邪,沒有像諫官、禦史那樣可信的了。而若諫官、禦史挾私情肆意誣言,為泄私憤而擾亂皇帝的視聽,則此情不可不明察。

“人處於世間,所聽所聞所知,何嘗不與上相似?德翁亦曾為親民官,當知道今日天下之大戶巨室多惡跡累累者,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而士大夫之流出於大戶巨室者多,寒門小戶者少,言語詆毀,不足為奇。當今之世,士風日下,不可執也。”

“陸王雖嫉惡如仇,實則明察秋毫。”說到這,陳瓘也是覺得羞慚,這話說的他都臉紅。

“如此瑩中今日來此又是為何?莫不是陸王以為,這真定府內外大戶巨室,便就人人向善乎?”任伯雨語音中含著笑意。

陳瓘哈哈笑來,任伯雨這番話叫他想起了當日兒子陳正匯所述的那番話。

小地主【豪強】——大地主【士紳】——官宦世家。

其由小到大之中,積累手段相差仿佛,都是田租盤剝,或是恰逢天災,逼人不得不借貸過活。而後放人借貸,利滾利,一錢變兩錢,兩錢變四錢,無窮無盡也,如此般收割,自是無往而不勝。這般收攏附近人家田畝於自家之手中,內中透著無盡的罪惡和血腥。但陳瓘知曉,這卻是事實也,天下士紳百家,清正幹凈著十中無一。

而當地主由小變大,錢財不缺,便自想往權利。如是商賈有了錢財也想往政治,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地主卻比之更便易也,便是供養子弟讀書,旦有人能在科場出人頭地,或是以文明顯盛一地時,則便是聲望劇增,家族亦為一地之望也。

如是要家族聲望長遠,便會一改往日面目,或施行善事,或修橋鋪路,或接濟鄉鄰,如是不一,如此三兩代人後便就是那遠近聞名的大善之家。書香門第,耕讀世家也。若是再好運的有族中子弟連連高中,科場得意,則便就是官宦世家,簪纓之族也。

“世間繁雜無數,紅塵利祿翻動人心,豈有那人人向善之地。德翁請看——”陳瓘拿出了一個冊子來,內裏記載了不少真定周遭世家大族的善行惡跡,何人可救,何人可折,一一標明。

“德翁可知道黃潛善?”

“福建邵武黃茂和,元符三年,庚辰科進士,知大名府事?”

“德翁真博聞廣見。”陳瓘拍手。“且以為此人如何?”

“有志而無才,好名而無實,驕蹇自用而得聲譽,難當大任。”任伯雨道。

“哈哈,德翁真是一雙慧眼。那黃潛善與其族弟黃潛德,經年之見未嘗就沒那貪汙受賄之舉,然如今這兄弟二人,一隨侍陸王左右,一外放元城縣令。何也?”

任伯雨的眼睛一動,心中了然,陸謙這是政策有所轉變啊。

“破大名時候,許貫忠曾諫言陸王,故王有所動。雖一時間難變根本,卻也於大戶巨室,善莫大焉。”陳瓘沒說的太過詳細,只是簡單了說了四個字——立功贖罪,任伯雨自然秒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