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下)(第2/2頁)

估摸著是裴該治國的秘術,以傳子孫,則皇帝若不打算即時閱讀還則罷了,一旦內容比較“勁暴”,一口氣看下去,估計時間不會短嘍。於是站立一會兒,側耳聽聽室內沒啥動靜,她就命人搬榻來坐——終究也五十多歲的人了,體力自然衰退,實話說剛才從承乾宮一口氣走回大明宮來,也給她累得腰酸腿軟的,只是在兒子面前不便稍露疲態而已。

坐了一會兒,深覺無聊,於是又命宦者取佛經來看。裴該在世的時候,是反對妻子閱讀釋、道兩家經文的,說:“雖然不為無理,然若沉溺其中,乃至虔信,必害自身甚至於國家。”倒是也不嚴禁——於宮內懸掛佛像,以及焚香禮拜、施舍僧徒等事,則是嚴格禁止的。

紅日逐漸高升,漸次登頂。其間有宦者匆匆跑來,叩拜荀太後,致以皇後之意。荀太後便即揚聲招呼殿內:“皇後問,陛下幾時歸承乾宮,好與陛下共進午膳。”殿內很快便傳出來裴焱的聲音:“今日不用午膳了——太後可命人取水來朕飲。”

荀太後勸了幾句,皇帝卻不肯聽。只得命宮人取來一杯熱水,用漆盤托著,送到門口,低聲稟報。“喀”的一聲,殿門拉開一條小縫,皇帝伸出手來,幾乎是用搶的,一把抄走了水杯,隨即便又將殿門給推閉上了。

皇帝不肯吃飯,荀太後也就陪著他。等到午後,又有宦者前來稟報,荀太後乃提高聲音道:“陛下,秘書郎薛強求謁。”皇帝不耐煩地回復道:“不見——除非宰相請謁,否則一概不見!”

荀太後不禁有些擔心,便即起身下榻,面朝殿門問道:“陛下可安泰否?即便國事倥傯,也非旦夕可完,身體要緊,不妨暫歇……”言下之意,你老爹都已經掛了,則他留下來的遺書,算不上什麽急務吧?你有必要一口氣讀完麽?而且他究竟留給你什麽了,要讀那麽長時間?

裴焱對此理都不理。荀太後又耐著性子等了一刻鐘的時間,正待再勸,忽然“喀”的一聲,殿門打開,裴焱如風一般躥將出來,並且反手就扯上了門,還重新落鎖。荀太後責怪道:“陛下且重風儀……”

裴焱朝她一拱手:“太後且恕孩兒失儀,實在是等不得了……”然後夾著雙腿,轉身就跑。荀太後不禁莞兒——這是讓尿憋的吧……趕緊命宮人跟上去伺候。

通暢過後,裴焱終於邁著雖然急切,卻不失皇帝威儀的步伐,施施然折返回來。荀太後問他:“先帝究竟遺留何物於陛下啊?陛下且善保龍體,不宜長久閉處殿內……”裴焱拱手道:“有勞太後垂問,太祖皇帝有密書傳朕,即太後亦不可探問。”

荀太後更感好奇,就說:“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國家非陛下一人可治理,自當谘諏百僚,謀求善道,不宜專斷,更慎勿操切也。”言下之意,我幫你一起瞧瞧又怎麽了?先帝是有遺命,只給你瞧,連我都不能閱覽,但——你邀請我一起閱讀,這不算違背先帝之命吧?

裴焱擡眼望望天——沒想到看書入迷,忘記了時間,竟都已然這般時候了——隨即躬身道:“太後所言有理,孩兒得見太祖皇帝遺書,一時悲傷,一時欣悅,不知日之將墮也。確實不當操切——羅馬城亦非一日所可建成……”

隨即目光一轉,看到榻上所擺的佛經了:“太後在讀釋經?”

荀太後頷首道:“先帝殯天,因思人生苦短,即便帝王也不能永壽,是以……”

裴焱笑道:“帝王亦人也,即便虔誠向佛,或慕太上,終不能以延人壽。還需要發展生產力,進而提升科技水平才是……”

荀太後不禁蹙眉,心說你嘴裏這都是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呢?怎麽跟你爹老了之後似的,整天神神叨叨,盡說些莫測高深之語……打算再勸,裴焱卻轉過身去,面對宦者、宮人,冷然道:“今日之事,誰都不可稍泄於外,否則亂棍打殺!”

眾人急忙俯首遵命,其實心裏在想:什麽事兒不讓我們泄露啊?難道說是指您剛才夾著腿跑去登廁,實在有損天子威儀之事麽?

裴焱重新開鎖,復入神龍殿內。荀太後忙叫:“陛下,陛下保重龍體啊!”裴焱在室內答應一聲,倒是很快又出來了,但手提著一具不小的竹篋,吩咐擡輦過來,然後拜辭荀太後。旁邊有宦者過來,塌著腰伸出雙手,那意思:奴婢來提吧。裴焱卻渾如未見,緊緊抱著竹篋,登上禦輦。

幾名宦者晃晃悠悠擡起輦來——好沉!就聽皇帝吩咐:“去尋虞仲寧《安天論》來,朕欲觀覽。”隨即便在荀太後的目送下,漸行漸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