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信物(第2/3頁)

車行轔轔,終歸洛陽。這一路上王貢倒是也沒有苛待徐瑋,除了乘坐檻車,坐席臥草外,日常食水等供奉並不缺乏。進城之後,王貢也不歸家,先往宮門請謁。

而這個時候,裴該正在和裴熊商量事情。

……

裴熊深受裴該的信重,乃使於禁軍中任職,軍銜中校,且可隨意出入宮禁。

宮中使喚人,多數還是從晉室繼承下來的——唯朱飛執意要繼續侍奉司馬鄴,乃從之於公府——所有男性,自然都是宦者。裴該非常厭惡宦官制度,並且瞧著那些不男不女的家夥就惡心,然而這終究是商周以來延綿不息的舊制,而且根據他的了解,非但中國或者受中華文化影響的朝鮮、越南等國,埃及、波斯、印度等古文明,土耳其、埃塞俄比亞等古國於內宮中,亦慣用閹人。可見這是奴隸制或封建制王朝的慣例,破這個“四舊”影響不大,阻力卻必不在小,得不償失,只索罷了。

——還是需要把自己的改革“點數”逐漸積攢起來,施加於更為重要的方面啊。

因而只是命秘書作文,備言閹宦制度的殘酷、無人道,然後下詔削減閹人的數量,並禁其幹涉政事。即便如此,仍有不少朝臣上奏勸諫,說宮中少用閹寺,則必多用宮人,久而久之,難免陰氣過盛而陽氣不振。

裴該當即反駁道:“卿等以為,閹寺而有陽氣乎?”

因此宮中少數宦者,只備粗使灑掃,以及服侍皇後、太子、皇女——安娘也已經被接到了洛陽,因其年幼,尚未正式冊封公主——罷了,裴該則於起居只用宮人,於公事只用士人。由此正常男性而得到隨時進入內宮資格的,數量不在少——當時的宮掖制度本來就沒有後世那麽嚴格——裴熊也不算是特例。

裴該這一日,乃是因為拓跋頭的死訊,已由賀蘭部遣人正式通告了洛陽方面,因而才特召裴熊入宮覲見,問他:“卿可要朕為卿舅父報仇麽?”

裴熊畢恭畢敬地回答道:“雖是遠親,終曾養護小人,如何不願為他報仇?這分明是靄頭設謀,暗害了拓跋頭,卻向朝廷扯謊,敷衍塞責。然而國家方謀攻美稷,不克遽向西拓跋,且尚須西拓跋牽制東拓跋,小人不敢以私情而誤國事。一切都由陛下裁斷。”

裴該笑說我跟你講過多少遍了,你是我的臣屬,不再是我的家奴啦,幹嘛一口一個“小人”哪?應該稱“臣”才是。

裴熊答道:“小人荷陛下之姓,為陛下之奴,非自今日為始。不管陛下是不是天子,小人都是陛下的奴仆。”

裴該一板面孔,反問道:“我今貴為天子,男仆唯有宦者,難道卿願意自割入宮,來侍奉朕不成麽?”

裴熊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固然以他的出身習慣和文化水平而言,會覺得所謂君臣不過是主仆的另外一種表述方式而已,本無區別,奴仆身家性命俱操主人之手,又何必假腥腥自命為“臣”呢?但即便他願意為裴該效死,於自己割掉那話兒,從此做不成正常男性,還是覺得肝兒顫,根本不可能下此決心啊。

裴該見其窘態,不禁哈哈大笑,正在此時,宮門來報:“樞部候變司郎中王貢,於闕前請謁。”

裴該聞言,精神不由得一振,心說王子賜此去數月,這肯定是帶回來了姑母的消息啊,於是急命覲見。王貢進入殿中,先大禮參拜,順便請罪,隨將前後經過,備述一番,並言:“臣已將徐瑋押至洛陽,專候陛下審問。”

裴該聽說裴氏不肯過江,多少有些失望,同時也擔心是王貢或者徐瑋在扯謊,便即命召徐瑋。徐瑋著罪人之服入覲,叩頭請罪,先把救出裴氏祖孫的經過又再重復了一遍——著重細節,以便取信於天子——隨即便將一直貼身保存著的那個紙卷雙手呈上。裴熊尚未離開,仍然侍坐,本能地就越俎了侍從的職責,代為接過;裴該從他手裏拿來,展開一瞧,見上面只有十二個字,分右左三列:

“處子非今

鳥落

唇相濟不相值”

他當場就愣住了,隨即眼圈一紅,幾乎垂下淚來。

王貢、徐瑋偷眼觀瞧天子的神情,都不禁暗中舒了一口氣,心說天子果然能夠辨識其中含義啊,就理論上而言,裴氏不會故意說我等的壞話吧。

裴該強自按捺胸中澎湃起伏的浪潮,手捏著紙卷,緩緩擡起頭來,先朝王貢頷首:“卿此行,雖然未盡全功,亦不負朕望。”然後又轉向徐瑋:“卿雖從逆,然能幡然改悔,復脫吾姑母於龍潭虎穴之中,其功不但能夠抵過,且朕必將重賞。”

徐瑋磕頭道:“臣不望賞賜,但求繼為陛下克盡忠職。”這意思,是求官了。

於是裴該就吩咐裴熊:“卿可領徐卿下去,好生安置,以待朝命。”根據朝廷制度,越是小官,越不應當由天子親命,而必須走吏部的程序,則徐瑋所立功勞再怎麽大,也總不可能直接提到三品以上吧?對此皇帝只要表個態就成了,無須,也不能夠當場就封官許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