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支屈六的最後奮戰

趙軍在三台戰敗之後,石勒被迫收縮全部兵力,聚集周邊物資,固守襄國城。

襄國終究是羯趙的都城,雖說原本不過一座普通縣邑,因為立國時間不長,也未能加以擴建,終究加厚城墻、增築城堞等固防手段,是陸陸續續一直在搞的。因而石勒覺得只要上下一心,指揮得法,應該有希望堅守半年甚至於更長的時間。

倘若華軍遲遲不能攻克襄國,周邊郡縣的百姓因為戰爭而耽誤了農時,又被羯兵幾乎奪盡存糧,到時候衣食無著,是肯定會起亂的。倘若華人物資足夠充裕,自可加以賑濟——不過可能性不大——若不充裕,則勢難久持,要被迫退回漳水以南去,則羯趙政權未必沒有死灰復燃的機會。

故而石勒先在城內大索,不但把明顯降意不堅的段匹磾兄弟等一概斬殺,還將趙人(故晉人)平民全都空身逐出城外,獨留國人(胡羯等)守城。並且他急召程遐,自冀州搜掠存糧,聚集兵馬,返都來勤王。

可是祖逖都已然列陣襄國城下,將城池團團圍困起來了,卻始終不聞程子遠的消息……石勒為此惱恨,甚至於呵斥其後程氏,導致程後與太子石弘拜伏請罪,泣血叩首,好不容易才使石勒暫時消了氣。

那麽程子遠為啥不來呢?原因也很簡單,他來不了……

程遐自至冀州,即分派兵馬,四處剿匪,順便搜掠物資。但盜匪之生,本就源於石趙政權在冀州涸澤而漁,迫使百姓鋌而走險,如今不但不加以賑濟、安撫,反倒變本加厲,則盜勢愈演愈熾,也就是情理中事了。

尤其當祖逖北伐,連戰得勝的消息傳來後,冀州很多大族、豪門,也不禁蠢蠢欲動起來。

冀州高門,向以博陵、清河兩家崔氏為首,其下趙郡李氏、河間邢氏、渤海高氏等等,多數謹守門戶,不肯輕率出仕於趙——就跟河東的裴氏、薛氏一般。一則天下方亂,局勢晦暗不明,越是大家族,進退越須謹慎;二則這些高門子弟,也打心眼兒裏瞧不起無文的胡羯,不願屈身相從。

而相對的,羯趙政權想要盡快穩定地方,料民抽稅,就不能不一定程度上依靠這些地頭蛇,不敢迫之過甚;只要各家肯裝模作樣出一兩名遠支子弟,仕至郡縣,算給割據政權面子了,也便暫時相安無事。石勒麾下世家出身之臣,比方說荀綽、裴憲、傅暢等等,多數都是孤零一人,遠離家族,戰敗為俘,由此才被逼迫出仕的——在原本歷史上,這路貨還有劉琨舊部的崔悅、盧諶等等。

同樣原本歷史上,要等到拓跋氏入主中原後,拓跋燾強征範陽盧玄、博陵崔綽、趙郡李靈、河間邢穎、渤海高允、廣平遊雅、太原張偉等至平城,才開始一步步地,把這些中原世族綁上自家的戰車。

故此,終後趙一朝三十三年,都不能徹底臣服那些河北世族,則如今立國不過數載,便即兵敗如山倒,河北世族又豈肯繼續與之敷衍、周旋啊?這萬一華軍來了,以從賊為藉口抄殺我等,根本就沒處說理去嘛。

於是世家紛紛出手,於暗中煽動民亂,以為將來降華的晉身之階。一時間,河北盜賊之勢大熾,不再跟從前那樣,只是攔路劫奪商人、行旅了,小勢力逐漸雪球一般滾成大勢力,開始燒殺村鎮、攻掠城邑、驅逐戍兵。

——倘若張賓在這個時候妄圖從幽州返回襄國,估計不用程遐設謀,就自然會在半道上被人給砍了——而且有能力、有意願砍他的,還不止一兩支隊伍。

程遐時在高陽郡治博陸縣中,竟被四方流民、盜匪數萬之眾團團包圍起來,別說運糧資助襄國,率兵返回勤王了,就連孤身逃歸的可能性都跌至了谷底,只能籠城固守……

繼而以博陸為中心,動亂迅速向西、北兩個方向蔓延,冀州流民紛紛前往幽州就食,幽州乃亦盜賊紛起。即便張賓臨行前,在幽州的布置還算是比較牢靠的,終究主要兵馬都早為孔萇率之南下,剩下不到一萬之眾,因而只能謹守幾座中心城市而已,就連打通相互間的交通線都很難辦到。

消息傳到遼西,慕容翰坐不住了,當即上奏其父慕容廆,要求發兵西進,去規復幽州。

慕容廆就此事寫信跟劉琨商議,劉琨初時不願。因為原本說得好好的,你得先助我攻打高句麗,以防崔毖借了句麗兵來奪平州,要讓我先解決了後顧之憂,咱們才能並立西向啊。但是溫嶠勸說劉琨道:

“羯賊前在滎陽戰敗,不料竟成土崩之勢,導致幽、冀二州群盜紛起,趙兵難守。如此大好時機,千萬不可錯失,一旦我先東向破句麗,則恐平州方定,而羯賊已滅,幽、冀俱入官軍之手,大人乃無尺寸之功。

“大人昔為晉之柱石,而於華朝,幾無建樹,即便天子仍重大人,大人尚能觍顏與故人(指祖逖)同朝乎?且二州既亂,百姓塗炭,大人既受國家上公之賞,豈能置若罔聞?崔毖無謀,句麗遠夷,未必敢來侵擾平州;而即其來也,我雖失平,卻能得幽、冀,足可抵償——進退之間,還望大人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