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第2/3頁)

張賓掙紮著命人將自己略略扶起來一些,朝諸將拱手,說:“命不由己,雖欲為天王效力,重振國勢,奈何天不與我壽……趙之安危,只有仰仗諸位將軍了……”

王陽就問:“以太傅看來,我等今後如何?是繼續堅守,還是不如退去?”其實他已然滋生了退意,因為經此一敗,士氣跌落谷底,而且糧秣物資也所勝寥寥,這仗真的再打不下去啦。可是即便放棄三台後撤,收縮防線,又能如何呢?有希望扭轉敗局,或者起碼多拖延些時間嗎?我是沒招兒了,不知太傅臨終前,可能出什麽奇計啊?

張賓慨嘆道:“我昔日仗劍以謁天王,即因不信天命,以為但得雄主輔弼,山可移、河可竭,天日可換……然而裴文約在時,曾與我語,說唯有得民心始可得天下,唯有保安生民始可得民心,唯有用中國之政始可保安生民……當時我還笑他作腐儒之言,於今看來,卻是至論……

“祖士稚何以能敗我?非其兵精、將勇,或其人智廣,乃是有裴文約在關中施政,安定一方,為其後盾耳。今敵遠來,我距襄國卻近,則敵之耗糧兩倍於我,設若趙亦富庶,何至於敗啊?奈何經營河北,稍稍有些積聚,滎陽之戰,浪擲殆盡……即無此戰,但裴文約施政、祖士稚用兵,無大疏失,則趙終不能敗華也!

“今我糧盡,敵卻供奉不缺,即便我有孫、吳之智,君等有信、布之勇,亦難展布。昔裴文約有語,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信然。為今之計,只有暫退,歸告天王,將糧秣物資俱集襄國,遣散冗余,獨留精銳,以拮抗華寇。若能久守襄國,或者還有轉機,否則的話……”

說到這裏,猛然間大叫一聲:“早知今日,昔日我寧自剄以感裴文約,使輔天王,或者勸天王殺之——一日縱虎,數世之患!”隨即口吐鮮血,身子朝後一倒,就此一暝不視了。

蘷安等皆感哀慟,同時也都方寸全失,略略商議一回,便即下令連夜整兵撤守,逃歸襄國去。祖逖既入金鳳台,與羯軍近在咫尺,料定敵軍幾乎喪失戰意,於是即便在夜間,他也密遣哨探,隨時覘望其動向。聽聞羯軍欲退,祖逖乃連夜發兵往追,遂破敵於漳水之上。

郭太自請斷後,據浮橋與華軍激戰,最終身被十數矢,墮水淹死。蘷安、王陽等狼狽而逃,趙兵未及渡河者將近其半,除極少部分勇鬥而死外,多數被迫棄械請降。

比及天明,計點戰果,殺死趙軍不過千數,俘虜倒有萬余之多。樊雅等便來請示祖逖,該怎麽處置那些俘虜啊?雖然假裝食糧充裕,還使人呼喊道:“汝等可饑否,若棄械來投,我軍足可資供!”但實際上,咱們也就將將夠吃而已,並且三月之期將至,朝廷還能供應多久,也不好說。既然如此,何必留著這些俘虜浪費糧食呢?不如全都斬殺了吧。

祖逖尚在猶疑,長史張敞擺手道:“不可。我軍今行關中……天子所定軍律,不可殺俘……”

樊雅反駁道:“軍律我亦請司馬講解,但雲若非必要,不可肆意殺俘,不雲絕不可殺……”雖說裴該基於後世人道主義理念,是不贊成殺俘殺降的,但也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倘若將軍律定得太死,未免束縛前線將領手腳,所以才留了點兒緩沖的余地——再說他本人也殺過俘虜啊,雖說數量不多。由此樊雅就說了,我又不是為了泄私忿而提議殺俘的,實在是供應不起,則若不殺俘,你能憑空變出糧食來嗎?

元帥已命馮鐵率騎兵渡過漳水去追趕潰敵了,而且咱們也不是就此於三台止步啊,稍加休整,亦當繼續北上,前指襄國。這仗還沒打完呢,則對於糧秣物資,怎可沒有先期規劃啊?

張敞道:“即無軍律,古來殺俘不祥,白起因之而死,霸王因之而敗,難道君等欲使元帥罹此罵名不成麽?且昔項羽坑俘,遂使三秦之人惡楚而降漢,誠如君言,戰事未息,若即殺俘,必致殘敵死鬥啊……”

雙方理論不休,最終祖逖下決斷道:“俘不可不殺,亦不可盡殺。”下令把俘虜中隊長以上的軍吏和胡、羯挑選出來,就地處決,余眾則押往南方去,交給朝廷處置——也讓朝廷幫忙養著。

於是即在岸邊斬殺俘虜兩千余人,屍體拋入水中,漳水因之為赤。

要說軍吏好找,即便沒有華軍的軍銜標識——其實祖軍多未換裝,也沒有——看穿著、裝備就成了,還可以讓士兵們指認;於是除了極少數待下寬厚,能得士卒為其隱瞞者,多半都順便挑撿了出來。

胡人則不易分辯。趙軍中之屠各、匈奴或者雜胡,多自胡漢朝投來,劉淵那一家子原本就很中國化,其部下亦多久居中原的,不但能說晉語(如今當稱華語),而且不少連服飾、發型都改變了。只有那些舊俗不改,比方說仍舊散發、辮發,或者髡發的,才會被揪出來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