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陶侃在離開洛陽之前,就跟裴該分析過,說即便咱們收復了太原、西河等郡,不再需要拓跋鮮卑作為外援了,暫時也還沒有足夠的力量與之決戰,還是再羈縻他們一段時間為好。

要知道鮮卑諸部中,拓跋最雄,其地東接代郡,西至燕然,北包大漠,控弦之士數十萬眾,雖然此前受挫,內部又發生政變,導致實力有所下滑,也仍然是國家大敵,非一二戰便可徹底平滅的。別說幽、冀和蜀地、江南尚未平定了,即便國家一統,經過長年的動亂、兵燹,也極殘破,沒有個五年、十年的恐怕恢復不過來吧。

倘若天下未定,便又發兵掃北,必致朝廷艱困、黎庶塗炭,並非上策啊。故而臣此去,但逐拓跋氏於新興以北,使其數年內不敢窺境即可,不但不可深入,還要阻止諸將因勝而驕,罔顧大局,竟然一口氣殺到平城去。

裴該聞言深以為然,就此才親授節旄,使陶侃北上以督諸軍。

陶士行對於大局的分析和判斷,還是相當老道的,但他卻沒有料到,時局的發展與其預想的不盡相同——歷史往往被一系列偶然因素所左右,雖說偶然性不可能反逆必然性,卻可以使得必然性進一步擴大。

且說九原城下之戰,拓跋頭率先而遁,本打算搶著跑去平城見祁氏和賀傉,惡人先告狀的。孰料跑至半途,稍稍喘息後一打聽,諸部大人竟能重新勒束部眾,又在晉昌城下列陣,再圖與華軍廝殺。拓跋頭這下子傻了,心說若只有我這一部逃回,那不是太過明顯了嗎?誰還猜不到旗是我砍的,火是我放的,那亂子是我扇乎起來的,完了還臨陣先逃哪?

他思忖良久,最終把心一橫,一不作,二不休,唯有把水攪得再渾一些,我才有望脫身!

於是急入平城,一方面命部下於城內散布謠言,一方面親自來見祁氏和賀傉,詭稱九原城下大敗,諸部星散,華軍十萬之眾,即將來攻南都。祁氏聞報大驚,正好前線的敗報也傳到了,但才敗不久,諸部大人還沒功夫仔細查點損失、研討敗因,故而傳言含混不清,且未告拓跋頭的刁狀。祁氏由此對拓跋頭所言深信不疑,當即保著賀傉,便欲棄城而走,逃歸北都盛樂去。

——祁氏終究無遠志、無膽略,只是老鷹護崽一樣保著自家的兩個兒子罷了,遂聞戰敗,第一反應就是“單於不可居於險地”!至於賀傉,年紀又輕,才具平平,日常對老娘唯唯諾諾的,自然娘說什麽就是什麽啦。

拓跋頭趁機站出來表忠心,說:“華寇騎兵不少,皆涼州大馬,倘若不舍而遠追,恐怕麽敦和單於都有危險。小人願意留下守護南都,哪怕舍得性命,也要阻擋華人,不使追及麽敦和單於!”

祁氏復信其言,就把留守南都的重任交到了拓跋頭肩上。誰想到母子二人才走不久,拓跋頭便盡起城中兵馬,將府庫搜羅一空,把百姓也全都壓逼著上道,自己朝著西北方向也跑了。

甚至於他還命人把城墻扒開了兩個口子,故意送給華人——我不守這城,你們誰都別想守!

在此之前,他就秘密遣人返回草原,召喚其部西遷。至於其本人,則一口氣跑去了賀蘭山附近,找到賀蘭靄頭,哭拜在他面前,道:“本欲偷偷養護什翼犍,將來好為先單於復仇,誰想事機不密,為祁氏所察知,竟遣兵來我部中奪走什翼犍,並將繈褓中小兒,活活擲殺!祁氏如此殘暴,各部多有不滿,我乃尋機逃亡,來依大人。

“大人是先單於妻兄,自當為先單於復仇。我願奉大人為主,聯絡各部,以對抗祁氏。我外甥在華做大官,可以通過他懇請華主,送還翳槐,並封其為新單於、代王。華主此前不明實情,欲封賀傉,彼自不受,華主暴怒。今若請以翳槐為代王,立誓奉華朔,則必肯欣然應允……”

他巧舌如簧,竟然真的說動了賀蘭靄頭,於是聯絡附近十數部,割據自立,不再尊奉盛樂之命。等到拓跋鮮卑主力又在晉昌附近戰敗,北退欲守平城,卻只見到一座殘破的空城……被迫散歸草原,途中物資耗盡、牲畜吃光,餓死者不知凡幾。拓跋就此實力大損,且各部大人於率先逃歸的祁氏、賀傉皆有怨言。祁氏忙著整頓內部,暫時也無力西進去膺懲賀蘭靄頭和拓跋頭了。

拓跋各依附部族,甚至於某些核心部族,在內部動蕩之中,亦紛紛倒向賀蘭,或者起碼與拓跋頭暗通款曲……拓跋鮮卑就此兩分,乃是後話,暫且不提。

……

再說河北戰場上,祖逖設謀擊敗了羯師,攻取金鳳台,蘷安、王陽等退守銅雀、冰井二台,旋即聽說張太傅力盡而倒,生命垂危,急忙前去探視。

只見張賓臥在席上,面如金紙,氣息奄奄。諸將不禁潸然垂淚,復捶胸頓足道:“太傅為國家柱石、天王股肱,今若棄我等而去,難道是天要亡我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