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梯山的妖人

華靖德元年二月,吏部勛封司丞張異乘車抵達涼州治所姑臧。

張子奇此來,自然是奉了皇帝裴該之命,西行封拜故晉涼州牧張寔的。事先便已有消息傳至涼州,雲天子禪讓,大司馬裴該踐祚,張寔乃召集群僚商議,眾人或雲當從新朝,或雲當守舊朔,莫衷一是。張安遜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因而不便遽見張異,便托辭染病,命其弟張茂出城去迎接華使。

張茂張成遜將張異迎入館驛之中,盛情款待,趁機探問洛中情勢。張異自也早有準備,挑一些好話說了,張茂旋問:“大司……華天子遣君來,欲封家兄何職啊?”

張異也不隱瞞,便即回答道:“拜張公從一品加少傅、使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牧,封福祿縣公。”隨即將新朝的官品制度,大致向張茂解釋一番。

張茂得了確信,便待歸稟其兄張寔,張異卻又加通告道:“天子尚有二語,使異傳達於少傅。”

“未知何語啊?茂自當先為通傳。”

張異便道:“其一語,涼州各郡縣守令如舊,少傅府中將吏,可具名冊,表列功勛,朝廷自然皆有封賞……”我這回來主要是封拜張寔一人,朝廷對於你們涼州內部人員安排並不怎麽了解,所以請你們自己上表,自然一個都不會落下,人人都有顯官做。

“其二語,請少傅謹守涼州,為國家西屏,若軍政事不甚煩劇,還望命車歸洛,天子欲當面嘉勉少傅也。”

張茂拱手而退,匆匆入州署來見其兄張寔,把張異的言辭備悉陳述了一番。中督護氾瑗便道:“華天子甚重明公,官、爵皆列二等,且使明公繼守涼州——懇請明公即刻往見使臣,受詔聽命。”

建威將軍、西海太守張肅呵斥道:“氾君此言,何其無理!我張氏世為晉臣,先兄在時,便為國家守涼州,職貢不缺,如今豈能背晉而受偽華之職、爵呢?”他本是張寔的叔父,所言“先兄”,自然是指張寔亡父,前任涼州之主張軌了。

氾瑗苦笑道:“張公,如此空泛之言,張公也曾說過多次,某亦駁過多次,無謂再言吧。”此人也是張軌時代的老臣,與前督護宋配二人實掌涼州軍事,名高權重,在集團中說話的分量,其實比張肅要高得多。

此前氾瑗就反復解釋過,晉威已墮,晉祚必傾,這事兒誰都阻止不了。先公之所以堅奉晉朔,既抗胡漢、復拒司馬保,那是因為除晉主外別無效忠的對象啊,而論實力、名望,又不足以自立之故。如今華晉禪代,明正言順——就理論上來說,是司馬鄴主動讓的,不是裴該伸手去搶的——那咱們又豈能不從華朝呢?

你或許是真想繼續奉晉之正朔呢,問題晉在何處啊?天子都禪了位了,你這份忠誠表給誰看?

太府司馬韓璞也道:“明公曾往榆中,會見裴大司馬,立盟定約。因有此約,涼、秦、雍三州之間,守望相助,財貨互通,亦已數歲。今若絕盟背約,華人必絕商賈往來,則涼州終究懸遠,戶口不蕃,耕地有限,勢必蹙矣——還望明公三思。”

張肅啐道:“一派胡言——裴該篡僭,便為寇仇,又豈是我家絕盟背約?!”

張寔擺手道:“叔父暫息憤怒,茲事體大,自當聽取眾意。”隨即轉向張茂,問他:“成遜又如何說啊?”

張茂拱手回答道:“愚弟不比叔父深明大義,而只能陳說利害。今我涼州與西域貨殖,收獲亦豐,何必仰賴秦、雍呢?裴文約東出踐位,關中軍多半從行,秦、雍兩州相對空虛,而我有五萬雄騎,自可叩關而入,料秦州不足定也。若定秦州,裴文約必然西歸,則復洛中空虛,祖驃騎方懾於其勢而屈從之,到時候或將據洛而反,阿兄與之東西呼應,裴文約必……”

他話還沒能說完,太府主簿馬魴就驚呼道:“張君慎勿作此言!秦州雖然空虛,遊子遠卻善能撫戎,頃刻間而起十萬戎兵不難也!”

張茂瞪了他一眼:“馬君且聽我說完——我亦不言必取秦州,然以此可覘知天下大勢。若秦州難定,或祖驃騎不起反心,阿兄再謀歸華不難。終究羯賊尚在,裴文約方注目於東方,於西鄙只能羈縻而已。

“然若阿兄就此從華,受其爵、職,今彼使張異來言,諷阿兄上洛覲見。阿兄不往,終不能釋其疑,若往,或將留而不遣。倘若阿兄甘願為竇融,則愚弟前言自可不取。”

馬魴反駁道:“張君,若明公有割據之心,乃可自建正朔……只是以偏遠之一州,拮抗天下,殊為不智。若無割據之心,天下行將歸於一,涼州又豈有外於王化之理啊?父子相繼而守一州,不過亂世中無奈之舉,即便華不易晉,難道晉主底定四海後,就不會召明公入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