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祥瑞(第2/3頁)

再者說了,陶侃終究與卞壸不同,在關西將兵多年,就算沒有刻意培植黨羽,也多少有些親信,在軍中更有足夠聲望,則一旦表態不合作,卞望之大可全身而退,陶士行有這個好命嗎?裴該或許心軟不殺他,但若說任由他辭官而去……裴該若執那般婦人之仁,陶侃又怎麽可能跟他合作恁長時間哪?

所以說,思慮過後,陶士行果斷就認了。

認了的人,不僅僅陶士行而已。這數日間,天子下詔之事,已然紛傳洛中內外,很快就有朝臣陸陸續續地上奏,恭請大司馬順天應人,接受禪讓。甚至於不少小吏、百姓匯聚在西門內,擺設香案,跪求大司馬受禪……

裴該當即質問裴詵、王貢,是不是你們組織的這活動啊,太過無聊了吧。裴、王等人全都矢口否認,說我們要想組織這種活動,肯定得跟明公您報備啊……至於真相如何,倒也不必深究。

辭表上三日後,司馬鄴再次下詔,這回沒通過華恒,而命中官至西門宣旨。順便那中官還暗示裴嶷,說天子既然這麽合作,你們是不是趕緊把梁芳和朱飛給放出來啊……

裴該即命釋放梁芳,卻把朱飛喚至面前,直截了當地問他:“天子欲禪位於我,汝雲我當受不當受啊?”因為通過詢問、了解,他知道梁芳就一庸碌小人而已,反倒是這個宦官有些才學,也能對司馬鄴施加足夠的影響力,故此探問,以免釋放了朱飛之後,別起波折。

朱飛倒是挺合作——前有明達自剄,後有牢獄之災,他實在是怕了——急忙俯身道:“臣乃天家奴婢,但從天子之命,既然天子欲禪大司馬,自唯大司馬是聽。”

裴該笑笑,這才把朱飛放歸宮中。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朱飛方去不久,就有人來獻祥瑞……

先是洛西十三裏橋的亭長馬蒙,捧一方白石來獻,自稱是才從金谷澗裏撿到的,石上有黑色紋路,瞧上去仿佛是個“非”字。馬蒙說,此乃大司馬代晉之預兆也。

“裴”的本字,上非下邑,是指“非子(秦國初代國君)後裔所受封之邑”,後假借為裴字,本意是長衣服。所以“邑”、“衣”都是附屬的形旁,而“非”既是聲旁,也是字之主體,以“非”代“裴”,勉強是說得通的。

而且似“非”的天然紋路尚可取信於人,“裴”字筆畫那麽多,則石生“裴”紋,假造的可能性太大啦。想那馬蒙終究是個亭長,而且還讀過幾年書,不至於那麽不懂事兒。

裴嶷見裴該表情懵懂,便即解釋道:“晉為金德,尚白,是故金谷濺中得其白石;明公若受禪,五行相生,當為水德,尚黑,是故市上現黑字也。”

裴詵聽了忍不住插嘴道:“新朝固當為水德,而秦亦水德,五百年一輪替,宜矣。”還是建議定國號為“秦”。

裴嶷反駁道:“秦為閏統,安可作數啊?且若紹秦為水德,則漢之火德何來?”

裴該對此是一頭霧水——他從前還真沒有研究過這類迷信問題——於是誠心請教,裴嶷備悉解說,他這才明白,歷朝歷代的所謂“德性”,其實是從秦朝才開始論的……

五行學說始於戰國時代的陰陽家鄒衍,所以從前是沒有“德性”一說的,秦始皇始正水德,服色尚黑。等到劉邦建立漢朝,初亦沿用水德,逮漢武帝才改成土德——因為土克水嘛。然而這是從鄒衍“五行相勝”的說法搞出來的花樣,董仲舒卻言“五行相生”,新朝的德性不是要克傷舊朝的德性,而要是從舊朝之德裏生出來……於是劉歆修改舊說,定漢為火德,上繼周之木德。

至於秦朝,那不是閏統嗎,水不水的隨便啦,本來就沒他什麽事兒。

劉歆的新說因為王莽的支持而漸成主流,其後劉秀踐祚,也沒有凡王莽主張的便一概推翻,仍舊沿用此說,漢為火德,就此而深入人心——乃有“炎漢”、“炎劉”的稱謂。其後漢之火德生魏之土德,魏之土德生晉之金德,晉之金德再生新王朝的水德,也便順理成章了。

裴該聽完這一大套,不禁是哭笑不得啊,就對裴嶷說:“德性如何,且容再議……”當時讀書人就吃這一套,你要是徹底否了也不合適——“然天若有所預示,何不示我,何不示卿等,而要示一亭長啊?必是狡徒冀望倖進,假造祥瑞。且我向來不信此等事。”趕緊的,給我把人轟走。

裴嶷勸阻道:“不可,明公或能明辨真偽,愚夫愚婦唯信此等事,倘若加以斥退,反倒易使人心紊亂。何不暫且受之呢?”

裴該終究對這類迷信活動不但不感興趣,還天生厭惡,於是最終賞賜馬蒙五百錢,以易那塊白石——至於象王莽那樣,直接封拜獻祥瑞的哀章為將軍、國公,打死裴該也不肯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