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圖窮而匕見(第2/3頁)

司馬鄴責問朱飛,朱飛勸道:“流言不可信,陛下請安坐,慎勿因此勞心……”

司馬鄴斥喝道:“汝雲流言不可信,然外間事,其實如何?”朱飛卻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只是寬慰天子說:“如昔索綝害閻鼎,大司馬復害索綝,此等事,唯天子不涉其間,自然無憂,外臣紛擾,可由他去。”

司馬鄴垂淚道:“我自無憂,唯慮皇後……倘有播遷之事,皇後方有身孕,安能遠行啊?”

他倒不擔心朝臣如何,怕的是裴該真跟祖逖起了沖突,到時候一起來搶天子,裴該搶到了,肯定要往長安運啊,祖逖搶到了,也起碼先奉駕前往洛東……這路事兒孝惠皇帝就遭遇過不止一回了,先被司馬越拉去攻司馬穎於鄴城;復為司馬穎將石超所獲,裹脅入鄴;時隔不久,司馬穎為王浚等擊敗,挾惠帝還洛;然後在洛陽屁股還沒坐熱,又被張方劫持去了長安……

也不過就是十幾年前的事兒,司馬鄴已有記憶;況且類似顛沛流離之苦,他本人也是遭受過的,那種日子,想想就會膽寒。再者說了,如今自己不是一個人,身邊兒還有皇後,皇後肚子裏還有個小的……他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不管朱飛如何解勸,司馬鄴仍然愁容難開。正在煩悶,忽然得報,說華侍中入宮請見,司馬鄴如同撈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當即跳將起來,便叫:“快召,快召!”

朱飛心裏卻是“咯噔”一下,心說右衛隔絕內外數日,大臣不能覲見,怎麽如今卻放華侍中進宮了?則華侍中肯定是得到了大司馬的首肯,甚至是大司馬的授意而來……他會不會逼迫天子,要他掃清內廷呢?自己不會因此而受到明達的牽累吧?!

老兄啊,你在天之靈保佑,我活著,將來有機會還能給你上幾柱香,要是把我也折進去,你就徹底不得血食啦!

心中忐忑,卻也不敢怠慢,急忙跑出來召喚華恒。只見華敬則穿著整潔的朝服,手捧笏版,已然進入宮中,正停步於闕下,並且身後竟然還跟著一隊右衛軍卒。朱飛望見,不禁膽寒——右衛果真進宮了?趕緊疾趨向前,拱手道:“侍中安好——天子允見。”

華恒點了點頭,隨即就說:“朱君,委曲你了。”話音才落,幾名兵卒當即沖將過來,一把便將朱飛按倒在地,並且上了綁繩。朱飛大叫道:“侍中此是何意啊?飛無罪!”

“有罪無罪,”華恒輕輕嘆了口氣,“且待天子處斷了。”說著話,邁步便入殿中。

報名而入後,向司馬鄴行跪拜大禮。司馬鄴賜其坐,隨即急切地問道:“侍中入宮,是為大司馬之事而來?聞大司馬率軍歸洛,不知心意如何啊?外間究竟是何等情狀?”

華恒面無表情地回復道:“大司馬方入洛,期以明日進宮,覲見陛下。洛中尚且太平,關西軍控守諸門與宮禁,絕無宵小敢於作亂——陛下不必憂慮。”

司馬鄴這才舒了一口氣,又問:“請問侍中,大司馬明日覲見,將有何語?朕又當如何答復?”

華恒回答道:“大司馬此番率軍歸洛,自然是為裴右衛遇刺之事。同族兄弟,國家重將,竟於都邑為人所殺,其事晦暗不明,尚書調查將近半月而不能有結果,且事涉宮中……無怪乎大司馬之來。”

司馬鄴急忙撇清道:“何言事涉宮中?”

“明達豈非陛下內廷之臣麽?”

“明達無能,不能約束五校,遂使裴右衛遇害,朕亦深感哀慟。然明達既已自剄,此事當與宮中再無瓜葛了……”

華恒輕嘆一聲:“明達不能明正典刑,而由其自剄,不能留合理供述,則行台上下,又豈肯善罷甘休啊?且明達在宮中用事多年,焉知別無黨羽?陛下以為此事已了,恐怕不能如願。”

司馬鄴苦著臉問道:“然則大司馬究欲何為?還望侍中教朕。”這般政治狡詭,我實在是搞不明白啊,你還是趕緊說個痛快話吧。

華恒沉默少頃,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於是起身離席,再度高舉笏版,朝司馬鄴叩首。司馬鄴驚問道:“侍中這是何意啊?”

華敬則板著臉,一口氣說道:“自孝惠以來,諸藩造亂,胡羯縱橫,十數年間,都邑曾陷,國家幾亡,天意人心,皆厭晉祚。陛下雖起關西,規復舊京,實賴大司馬之力。今大司馬威加海內,德布四方,仁及萬物,越古超今,懇請陛下效堯、舜之道,下禪位之詔,以順應大勢。”

這幾句話,華恒來時途中便在心中構思,反復琢磨,至此終於一氣呵成。其言方出,司馬鄴便即面如土色,不禁手足皆軟,脫口問道:“侍中安有此語?!”

其實小年輕也不傻,對於裴該篡僭之勢已成,他還是有一定心理準備的。不過前代之事,終究未睹,今生唯見藩王(趙王司馬倫)篡位,旋即被殺,所以總是安慰自己:對於自家帝位而言,丹陽皇叔(司馬睿)比裴文約更加危險啊,或許裴文約未必肯邁出那最後一步去呢?大不了自己一直做垂拱天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