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天子手詔(第2/3頁)

帛屍梨蜜多羅與同源的佛圖澄不同,雖入中國已經數年,卻從來都不肯學中國話,身邊兒總要跟一個翻譯。他自己的解釋是:佛法自天竺而傳西域,兩地語言相近,於經義不至於誤解,但若改以中國話說出,唯恐南轅北轍。所以我是不用中國話說佛道釋的,要是出了訛誤,那是通譯的責任,這鍋我不背。

就此通過譯者回復梁芳道:“近日都內人心不定,恐生禍亂,大師因此出城暫避。”

梁芳心說你倒也老實……急忙拱手道:“正因此事,懇請大師開解。”

帛屍梨蜜多羅回復說:“俗世爭鬥,我出家人不宜牽涉於內,況乎我素不打聽政事,則焉能開解於梁公啊?倘若梁公心不自安,只須誦經禮佛,自然百邪皆辟,穢不沾身。”

梁芳追問道:“唯恐此事牽涉天家……大師前日與我語,皇後當產嫡男,且必正位太子,將來君臨中國,請教——此預言當無改易乎?”

聽了通譯的轉述,帛屍梨蜜多羅不禁愕然——我多咱跟你說過這麽明白的話了?我又不是巫師!想了一想,回復道:“唯戰亂之土,始妨君王,太平之世,上下有序。今中國危而復安,朝廷散而重整,梁公尚有何憂啊?但毋害人,諸惡不作,自然佛祖庇佑,心中一點光明,可燭照梁公前路。”

扔下這雲山霧罩的幾句話之後,他便拱手告辭,出寺而去了。

梁芳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前往宮中,去寬慰司馬鄴,並且關照皇後好好安胎。完了跟朱飛商量,朱飛苦笑道:“大老們皆無用,倘若我在尚書,必不致如此……奈何濁浪排空,我等小舟,唯有隨浪浮沉罷了,即有良、平之謀,又能濟得甚事啊?”

頓了一頓,又道:“唯此事,天子絕不可再有所牽扯,將來大司馬歸洛,或止罪責尚書,而不及天家。”

梁芳忙問:“聽朱君之言,其實尚有禳解之策?何妨賜告?”

朱飛壓低聲音道:“今右衛之意明矣,乃欲自取其直,而歸罪尚書等,候大司馬來發作。尚書唯將罪責推在明達與羯賊頭上,殺幾個小卒,自然難以塞責。然若能指一大老,定為主謀,取天子詔而先殺之,則大司馬即欲噬人,亦無從下口矣。”

梁芳追問道:“君所謂一大老,需要多大?”

朱飛繼續苦笑,說:“裴盛功四品將軍,則朝廷唯戮一三品相謝,方可暫息事端。”

晉制,以諸公為一品,特進、驃騎等諸大將軍、持節都督為二品,侍中、散騎、尚書、諸卿、征鎮安平等將軍為三品……也就是說,除非拿名尚書開刀——重要武職不在裴該麾下,就是祖氏班底,而侍中、散騎、諸卿等名位雖高,權力有限,說他們主使謀害裴丕,也得人信吧——否則這事兒怕是結不了啊。

恰巧大長秋也是三品,因而梁芳聞得此言,不禁悚然而驚,隨即同樣搖頭苦笑——這種解決辦法,有了跟沒有也無區別……

……

數日後,東行傳旨的尚書郎歸來,具言祖逖忙追石勒,不肯回師之意。荀邃等不禁面面相覷,褚翜就建議說:“唯取天子詔,方可召還祖公……”

在嚴謹的官僚制度下,其實單獨天子之詔,其法律效力未必能夠比得上尚書省的制書,但一來這年月制度還不夠嚴謹,且若天子詔經門下認可,由尚書核發,那權威性就可臻至頂點了。倘若見了司馬鄴之詔,祖逖還不肯回來,則可直斥其抗命之罪,哪怕當場逮起來法辦都是合乎規矩的。好在這年月還沒有“金牌”一說,否則邃道玄急了眼,跟後世某朝代般連發十二道都是可能的……

荀邃因此親往宮中覲見司馬鄴,懇請天子頒下手詔,並且說我已經派人去跟門下打過招呼了,必不駁也。司馬鄴就問:“若祖公肯歸,自然都中靜謐,但不知當如何設辭啊?”荀邃便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來,說臣已經草擬好了,請陛下您抄一遍即可。

朱飛接過草稿來,呈遞給司馬鄴,當他背向荀邃的時候,卻朝小皇帝連使眼色。終究是跟隨多年的老人,司馬鄴當即明了其意——朱飛的意思,是要朕推拒此事吧……可是為什麽呢?

於是大袖一擺,命荀邃退下:“荀仆射且先歸省候旨吧。”

這份草稿若是裴該、祖逖,甚至於梁芬拿進來的,必然要盯著司馬鄴謄抄,絕不肯暫離,以免夜長夢多。荀邃卻既無這份遠見,也缺乏足夠資望和膽量,雖不情願,亦只得拜舞而去。

等他出了殿門,司馬鄴就問朱飛:“卿未見稿,何以勸朕勿從其言啊?”

朱飛說草稿上寫的什麽,可以先不考慮——只要如荀仆射之言,是為召還祖公就成啊——“本因明達不謹,臣恐連累天家,故勸其自剄。此後之事,當由尚書與右衛商談,或者說,由彼荀氏與裴氏折沖,陛下不當牽扯於內。